但與旁人說起張居正時,除了那句“此子將相才也”之外,顧璘又加了一句“少年老成,心志堅毅,必成大器。”
所以,前一世顧璘為了磨礪他的心智,有意讓他落榜之事并未發生。年僅十二歲的張居正順利中舉,打破楊廷和十三歲考中舉人的的最小年齡記錄。
張首輔早已歷經宦海,不再需要經歷磨難。
為了心中未竟的事業,他也不會因為才華橫溢而得意忘形,在贊譽聲中迷失自我,與所謂的名人文士飲酒作詩。
他每日苦讀不輟,心中只有一個目標四年之后的那次會試。
三年之后,沒有名落孫山,張居正順利考中進士,選為庶吉士,成為徐階門生。
就這樣,他在翰林院做了幾年的編修,等待著那個屬于他的時機成為裕王講官。
然而,就在今年夏天,他等來的不是裕王講官,而是裕王的兒子,世子朱翊鈞的講官。
他幾乎不假思索,就拒絕了老師的提議。
理智告訴他,這個決定是錯誤的。但內心無法抑制的憤怒與痛苦卻又讓他不得不做出這個決定他不愿意
是的,就算以后,他不得不面對那個孩子,他會將自己偽裝得很好,窮盡自己兩世的政治天賦和手段,去控制他、操縱他,將他變成一個傀儡。
如果張居正愿意,甚至可以利用李太后對他的信任,和對璐王朱翊镠的寵溺,拋棄這個傀儡,換下一個。
總之,他依舊懷揣著經世濟民的遠大理想,卻拒絕與這個曾經的學生有任何情感上的瓜葛。
無論徐階怎么說,他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徐階看著他,良久無言。實在不明白,這么一個聰明絕頂的人,為什么會在這件事情上犯糊涂。
最終,他將此歸結為太年輕。
年輕的文人都想著堂堂正正的做官,報效朝廷,讓他依附于一個三兩歲的孩子,從而成就仕途,似乎并不那么好聽。
嘉靖只說要給世子選個老師,也沒說立刻馬上就選,萬壽宮還在修,世子也才兩歲,上課的事情最早也要等到明年春天。
徐階認為來日方長,他總能說服張居正。便揮揮手,讓他離開了。
張居正走出無逸殿,他知道自己不該讓老師失望,但他實在過不了自己心里那關。
正值初夏時節,太液池邊的荷花開得正好,一眼望過去,碧葉連天。
張居正覺得自己大概是想得太多,出現幻覺了。遠遠地,他就看到從那蓮花池中走出一個孩子。
那孩子穿一身淺藍色輕紗,下擺處繡著幾朵荷花,隨著他一蹦一跳的步伐,輕輕晃動,搖曳出不同的姿態。
他長得可真漂亮,漆黑的大眼睛、圓臉點兒,明眸皓齒,粉妝玉琢。若不留神,還真以為是這一池青蓮化作仙童,款款而來。
前朝后宮無人不知,這宮里只有一個孩子,那就是嘉靖親自帶在身邊撫育的小皇孫朱翊鈞。
上一世,張居正是裕王的講官之一,他曾經見過年幼時的朱翊鈞。
雖然過去許多年,記憶中孩童的容貌已經模糊。但他敢肯定,絕不是如今這般模樣。
那時候,裕王不受嘉靖喜歡,連帶著朱翊鈞這個皇孫也并沒有在嘉靖那里留下什么深刻印象。無論是長相、性格,甚至是衣著打扮,都很普通,沒有什么特別之處。
而眼前這個孩子,驕陽下,他好像渾身上下都在發光,那么明媚,那么耀眼。
天底下,還有比這更漂亮的孩子嗎
難怪一向性格乖張難測的帝王會如此寵愛這個孫子,甚至能容忍他扔掉自己的金丹,痛斥嚴嵩,趕出玉熙宮。
那時候,滿朝文武議論紛紛,都以為這孩子要失寵了,連帶著他的父親裕王,也要跟著倒霉。
誰曾想,朱翊鈞一場大病之后,非但沒有失寵,在皇爺爺那里得到的寵愛反而更勝。
嘉靖為了讓他有地方讀書,要重新萬壽宮。
這實在超越了張居正的認知,他甚至想,裕王是不是從哪里抱了個孩子,冒充皇孫。
但隨即,他就意識到,這個猜測有些離譜。這孩子雖然長得和他印象中的朱翊鈞大不相同,但眉眼之間,與他那個皇爺爺長得卻有幾分相似。
這誰要是告訴嘉靖,朱翊鈞不是他的親孫子,皇帝能誅他九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