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瀾在提起這些的時候聲音里都沒有什么情緒,就好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對方還說,她是我見過的最有眼緣的孩子,而且我也是最懂事的那個。
“那時候我都在懷疑我自己是不是很過分,自作主張地下決定,自顧自地想要離開。”
“我還去問劉阿姨,她說對方其實很真誠,而且在那里的條件肯定是要比福利院好的。”郁瀾說,“不過她也沒特別勸我。”
“那時候收養手續還沒完全辦下來,女主人過來找她填表,說還是想繼續好好對我,把我帶回去的。”
褚妄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以前是靈魂體的時候是,現在也是。
他不會過多追問,但眼神和表情仿佛都在告訴傾訴者,他的確在認真聆聽。
郁瀾不知道他對別人會不會這樣,但至少現在會讓他感到安心。
大概是褚妄的眼神讓他變得更加寧靜,郁瀾也就更沒什么包袱了,繼續說道“我有點內疚,心想如果他們真的把手續辦好了,我也一定會好好對他們的。”
“不過這件事后來好像也就不了了之了。”郁瀾聲音里沒有不甘或者別的情緒,“但幾天后我收拾垃圾的時候,看到了一張寫著我名字的表,被撕碎了,扔在那里。”
“結合前幾天我看到的,應該是她丈夫過來把她勸回家了,又問了幾個當天在的孩子,大概就是他一直跟她強調什么血濃于水,他們都有自己的孩子了,沒必要帶上我這個累贅。”
“但可笑的是”說到這里郁瀾似乎眨了眨眼,聲音很干澀,“就在前些年吧,那時候院長外出正好又遇到了他們夫妻倆。”
“說是正因為他們的孩子焦頭爛額,經常鬧到兩人要離婚的地步。”郁瀾說,“那個女主人就找院長抱怨,還說了好幾次,說當初要是能留下小郁就好了。”
“她說她實在無法教育自己的那個孩子,說他從小頑劣不堪、目無尊長,怎么教都教不會,好不容易送去上學了,隔三差五就要跑辦公室領人。她抱怨丈夫
,抱怨他干擾了自己的選擇,不然可能會有一個更聽話的孩子,而不是現在這樣,被折騰得焦頭爛額。”
“這事也是后來劉阿姨去世的時候我才聽說的。”郁瀾的語調里終于有了些波動,然而好像只是感到困惑,“但我還是覺得她是愛自己孩子的。”
“那時候我第一次好奇,真的會有血濃于水這個說法嗎僅僅只是因為從身上掉下來一塊肉,甚至對于她的丈夫而言,都不需要經歷什么痛苦就能獲得自己的后代,就因為這個,就能在幾天之內變臉,冷漠地撕掉表格么”
“當然,我可能腦子有點亂,說得就有點不清晰”郁瀾像是覺得自己有點笨似的咬了咬唇,“我知道我的想法可能不是很對。我不是要跟對方比的意思,也無意探究他們后面過得怎么樣。”
“可能今天梁芝玉說到了,我就,我就真的只是好奇”郁瀾抬起眼看他,“真的可以有這么大的變化嗎”
“哪怕一點點的,”郁瀾皺著眉,臉上有的只是不解,“說好的一開始就看中了,一點點的遺憾都不會有嗎”
“我的錯。”褚妄垂下眼來,很輕地在郁瀾的鼻尖上貼了一下,“我不該問這個的。”
郁瀾搖頭“我不是那個意思”
褚妄讓他更貼近自己少許,他的腿還有點疼,每動一下都牽扯著尚未恢復的神經和肌肉。
但他不著痕跡地咬著牙伸直了,為了方便郁瀾能更好地靠過來。
一開始他并不是想主動聊這個,只是在聽到郁瀾說了那些,忽然想起他曾經云淡風輕提起的往事,提到他瀟灑地打包行李從收養家庭離開的故事。
初聽時覺得心疼,在能觸碰到之后更是不知道要怎么樣呵護才好,每次想起郁瀾經歷的,褚妄都覺得心里被一塊小石頭斷斷續續地磨著,深深淺淺地滲出一點酸來。
那時候那么小的一個孩子,是用了多大的力氣迅速做出的決定,然后頭也不回地決定離開呢。
“我只是剛才突然想,你這么好,那些人怎么舍得不回來找你的。”褚妄說。
“就是啊。”郁瀾終于附和著他的話,抿著唇說了一句,“我當時再怎么說也是里面最好看最聽話的那個。”
“嗯,所以我運氣好,我撿到了。”褚妄難得用誘哄似的語氣說話,聲調不是很熟練,顯得有點生硬,但依然能聽出溫柔來。
“他們都不選我,都覺得不行,那是他們沒眼光。”郁瀾垂著眼,干脆把整個腦袋都埋進褚妄懷里,近乎任性地不理智地說著,“我能做的已經做得最好了,他們又說不能從小時候養起就不親。”
“那后面為什么要后悔呢我最后哪里也沒去,不也這么過來了。”
他聲音里沒有委屈,也沒有想要流淚的沖動,只是好像在這么多年獨自行走的路上突然多了一棵樹,一把椅子,他能坐下來,能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