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活的概念與無望拼接在一起,任何細微的變動都可以被人為地視作通往另一個境地的征兆。即使夔娥不是那種認為世界上只剩下悲傷的人,盡管她是那個現實意義上從來都是活在燦爛陽光之外的角色,可離不好也不壞所構筑的無涯學海還有一年零上幾個月離那個所有人夢中的夏日還有那么長,她盯著教室里那塊落進角落的陽光時,突然也就不那么糾結了也就是說,她也從不后悔那天拽住布萊雷利的衣袖。
在那之后,他們其實并沒有就此熟絡起來,頂多只能算認識順便知道了他不是俄羅斯人,但他也沒說過自己來自何處。在夔娥的人生中,她有些不對付的人,但也因仗義而結識了一些能談天說地的朋友,遺憾的是,這類友誼持續的時間并不長,等他們脫下這身寬松的運動服后,絕大部分歡笑多半就會戛然而止從小到大似乎都是如此,所以她也就和以往那樣,把這樁虛無縹緲的結識放到了一旁。
有多飄渺呢一頓拉扯不清的飯錢,一個她根本不用,僅僅只是用來注冊網站的郵箱,和一起奔跑過的一段街區。不輕不重,大概剛好卡在有些可惜,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范圍內。
她咬著中性筆的筆頭,聞著試卷散發著油墨味兒。針管里的墨水成為了另一種意義的沙漏,從筆尖滲出,只有在書寫時,秋風才會停滯,思考才會開始。
在短暫的停留后,布萊雷利很快離開了這座縣城,他似乎是在旅行,沒什么計劃也沒什么目的。夔娥隨口給他提了幾個她從長輩口中聽過,但沒去過的地方,夔娥都沒指望過他真的聽進去。
在某次忘記了某條密碼,不得不登郵箱找回時,發現了幾條地址完全不同的郵件外國人就是很喜歡用郵件。里面沒有任何內容,只有拍得像明信片一樣的風景照。
她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心情發的這些照片,那些不過是這塊土地上再常見不過的樹木、湖泊和天空,紅松,黑樺樹,白樺樹和云杉,延綿在蒙東的大興安嶺保持著它一貫神秘的寂靜,落滿大雪的銀林外,深藍的湖已然變為了一塊明鏡,還有那波瀾壯闊的灰藍色霧海
都是她無意間提到過的地方。
她握著手機,發了好久的呆,又像在卷子上寫她那永遠憋不出詞的李華來信一樣,刪刪減減,也沒能發出去什么得體的郵件。
他們的聯系斷斷續續,在老師出去開會的自習課上,她偷偷打開手機,編輯兩條短信發過去,都是些沒有營養的日常,對方幾乎不回信,可偏偏在她覺得差不多也就這樣的時候,神出鬼沒的少年又會出現在她放學的路上。
布萊雷利自己也說不清他到底是為什么這么干,也許是太無聊,又也許他還沒自大到認為他能永遠游走在偏執而孤僻的道路上,不被暗巷俯身投射下的影子給徹底吞沒。
只有旁觀者才會以過來人的身份有所猜測人不可避免地面對孤獨,而在孑然一身的風雪中,在萬籟俱寂的林原
里,孤獨如死亡般籠罩著目所能及的一切,在許多傳說中,人一旦踏入山林,就會化為四足的野獸,往深處而去,不再返回人世。
他也曾遇上過這種時刻,他也曾迷失在曠地與山谷中,倒在地上,看著那火球從東到西,直至徹底隱入地平線,他也隨著白晝的消散,就這樣死過了一回。
那時的布魯斯還年輕,年輕得就像彼時的布萊雷利。
他們都不甘就這樣被昏暗和孤寂所捕獲,于是下意識地尋找起了人會走的道路。
她買了兩杯奶茶,然后領著明顯不太喜歡人群的布萊雷利到了另一家店里。他蒼白的臉色在進屋后好上了很多,并且直截了當地開口抱怨這地方太冷了。
是啊,冷你還不多穿一點。夔娥說,她咬著吸管,注意到布萊雷利的目光放得有些虛,她歪過頭去,原來他是在望對面的水果鋪子。
尚且沒搞懂中國人為什么一定要搶著把錢付了的布萊雷利給她帶了旅行中買到的紅瑪瑙,他雙手攏著熱騰騰的杯壁,用還是不太熟練的漢語和她聊天。他到現在也還是不太明白自己為什么還會回來找她但可以肯定的是,這中國姑娘在人際交往這方面過于熱情了,還有些好管閑事的性格,也難怪她會招惹些人。
這樣的人身邊最不缺的就是麻煩,他們看上去魯莽,天真,橫沖直撞,簡直沒有半點精明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