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棺材從謝府后門悄悄抬了進來。
管家荀媼急急迎出來安置,待看見沉甸甸的黑漆棺材時,忍不住紅了眼圈。
郎君謝旃zhn,芝蘭玉樹一般的人物,才剛二十一歲,竟然重病到需要預備這個了。
眼淚掉下來,連忙又擦掉,暗自安慰自己。大將軍桓宣馬上就要回來了,他是謝旃的至交好友,親兄弟一般的交情,從來就沒有他辦不到的事,等他回來,謝旃肯定不會有事
遠處一陣腳步響,閽人飛跑著過來報信“阿婆,安平郡主前來探病”
“她”荀媼吃了一驚,“兩家從沒有來往,怎么這時候來了”
連忙往前院迎接,待看見垂珠繡錦的郡主車駕時,突然想明白了其中緣故。
安平郡主賀蘭真,桓宣的繼妹,趕在這時候前來探病,是為了見桓宣。
桓宣與生父不睦,自從幾年前去六鎮戍邊后,回鄴京的次數屈指可數,而且從不在家里住,賀蘭真若想見他,也只能來謝家。
眼下天都快黑了,賀蘭真還是親自登門,也就是說,桓宣應該馬上就要進京。
桓宣回來了,郎君有救了
荀媼在心里默念了一句阿彌陀佛,見車駕停穩,先跳下兩個梳著雙鬟的女使鋪上紅氈,又過來一個健奴雙膝跪地趴得平直,車門開處,一個十七八歲、明艷逼人的女子踩著健奴的脊背一躍而下,正是安平郡主賀蘭真。
荀媼連忙上前行禮,口中說道“老奴參見郡主。”
賀蘭真看都沒看一眼,踩著厚厚的紅氈,快步往門內去。
她知道荀媼,謝旃的乳母,因著年紀大資歷老,在謝家如同半個主子,但奴就是奴,一個南人的奴,也配跟她說話
就連謝旃,她也并沒怎么放在眼里,南人余孽而已,若不是與桓宣交好,若不是為了討桓宣歡心,誰要來看他
穿過中庭來到內院,撲面先聞到一股苦澀的藥味,賀蘭真嫌棄地皺皺眉,聽見臥房里隱約的女子聲音“檀郎”
語聲柔細,哽咽著低下去,聽不見了。賀蘭真驀地想起前陣子聽南人樂妓唱吳歌,亦是這樣纏綿低回的調子。是傅氏女吧,謝旃沒過門的妻子,南人女子所生,腔調里便帶了南音,聽說謝旃這次重病垂死,就是因為她
賀蘭真放慢步子,啟唇笑道“謝郎君,我來看看你。”
女使打起簾子,賀蘭真快步走近,臥榻上的青年抬眸,蒼白的臉上笑意溫潤“病中荒疏,不能起身相迎,還請郡主海涵。”
謝旃。賀蘭真打量著他,這短短一句話似乎耗盡了他所有的氣力,眼下他臉上泛著病態的潮紅,伏在榻邊咳喘不止,果然如傳言所說,活不了幾天了。賀蘭真有淡淡的惋惜。人在病中難免狼狽,可謝旃不是,哪怕此刻咳得喘不過氣,可那微微泛紅的眼梢,那輕掩衣袖的風姿,依舊是玉人無雙。
也就難怪鄴京的南人奉他為領袖,難怪素來瞧不上南人的鄴京人背地里喚他玉檀郎,就連從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的桓宣,也當他是一等一的至交,一聽說他病危,立刻從千里之外晝夜兼程趕了回來。
賀蘭真放軟了聲音“不必客氣,你與我兄長交好,在我心里和兄長是一樣”
余光瞥見伏在榻邊為謝旃拍背的女子抬起了頭,賀蘭真呼吸一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