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記得清清楚楚,方才隔著簾子窺見他們親吻時,那唇是軟的,潤的。
天剛亮時第一撥吊唁的人來了,此后一整天里源源不斷一直有人來,都是鄴京城中的南人,謝旃一向被他們奉為領袖,如今領袖離世,群龍無首,哀哭的聲音也就分外凄涼。
桓宣守在靈前代行家人之職,南人們從前對他并不熱絡,此時也許是新經喪亂,也許是看在他風塵仆仆數千里趕回來的份上,對他的態度親熱了不少,一個個上前安慰問候。
但很少有人安慰傅云晚,她獨自跪在靈床后面,粗糙的斬衰服裹著纖瘦的身體,沉默著將紙錢投進盆中焚燒。
桓宣知道為什么,她和他一樣,都是北人的雜種,那些講究門閥族望的南人不可能看得上她,當初謝旃定親時鄴京的南人們就議論紛紛,都覺得這門親事配不上謝旃。
也就因此,她嘴唇上沾的那點血,直到天黑都沒人提醒。
桓宣叫過荀媼“跟她說一聲,嘴上還有血。”
“你管她”荀媼哭著,悲傷憤怒,“她從頭到尾,一聲都不曾哭過”
桓宣怔了下,恍然想起的確一整天都不曾聽見傅云晚哭過,可昨夜謝旃彌留之際,她明明哭得那樣傷心。
回頭,看見傅云晚沉默的臉,她不停往盆里送著紙錢,飄起來的灰燼落了滿頭滿身,也不見她收拾一下。桓宣本能地警惕“你帶她去后面梳洗一下,留神別讓她落單。”
荀媼忍著氣帶人去了,天黑透了,白燈籠照得到處都白汪汪的一片,桓宣望著傅云晚的背影,擰起了眉。
這情形很不對。亂世人命如草,他見過太多次死別,有時候活著的人受不住,也會跟著去,可她對謝旃,能有如此癡情嗎桓宣說不出,然而他答應過謝旃,要好好照顧她。
撫著冰冷的靈位,佛奴,你既然想要她好好活著,那么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她出事。
“大將軍,”劉止找了過來,“郎君之前整理了許多書稿,要小人交給大將軍。”
書房在后院,架上擺滿了謝旃留下的筆記手札,還有一摞寫給江東老家的信,因為無法投寄,滿滿地裝了一匣子。桓宣拿在手里看著,匣子用得久了,泛著潤澤的光,可以想見謝旃曾經多少次打開,又多少次合上。
佛奴,你活著時我沒能夠送你回家,如今你的尸骨,還有你留下的書信,千難萬難,我也會送回你家中。
“大將軍不好了,”侍衛突然闖進來,“靈堂著火了”
啪,桓宣撂下匣子,飛跑出去。
整個靈堂已全部陷在大火中,濃煙卷著火舌,照亮大半邊天空,侍衛們奔跑著撲救,一桶桶水潑上去如石沉大海,絲毫不曾減輕火勢。
謝旃,還在里面。桓宣奪過一桶水兜頭澆透,正要沖進去,突然聽見凄厲的叫聲“檀郎”
纖瘦的身影跌跌撞撞跑來,沖進烈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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