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安靜到了極點,傅云晚在窘迫中抬頭,看見桓宣濕透的發髻。他連冠都沒戴,只是一根玉簪挽著頭發。他漆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繃緊焦灼,讓她突然想起謝旃方才的話若是我,必不肯讓你一個人行路,那樣太危險。可若非棄奴讓你行這一路,你又如何能有此經歷,如何能寫出這些文章
心里說不出什么滋味,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該說什么,猶豫之時桓宣突然動了。退后了兩步,嘶啞著聲音“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別只顧著寫。也別凍著了。”
他退出帷幕,帶上門走了。傅云晚怔怔看著,筆蘸飽了墨,許久也不曾去寫,噠,墨汁滴下來,在紙上洇出一大團黑。
雨下了整整一天,入夜時堪堪停住,宮里也傳來了消息,議和各項條款都已敲定,定于臘月二十一日在城外會盟,屆時景帝也將親臨,與元輅簽訂國書。
這一夜沒有風雨,傅云晚睡得安穩得多,晨起時梳洗完畢,門外傳來桓宣的聲音“綏綏。”
他提著食盒進來,一樣樣給她擺好早飯,坐在對面看她吃。有新鮮的煮雞子,他拿了剝殼又用勺子破開,放在她碟子里。菜里有姜末,他也一點點挑出去。她是不愛吃姜的,但他說她脾胃虛寒,吃姜有益處,所以飯菜里總是會放,只在她吃的時候,再給她挑出來。
傅云晚默默吃完了。覺得該跟他
說話,又實在不知該說什么,他拿著漱盂給她漱口,又遞了熱帕子過來,手指碰到她的手指,熟悉的繭子,熟悉的粗糙感覺,讓人的眼梢突然便有些熱。
“綏綏。”他啞著嗓子,還是不能原諒我嗎2”
眼梢更熱了,傅云晚抽著氣,聽見外面有人稟報,謝旃來了。
無數的話只能咽回肚子里去。桓宣看著她,想說不要再見謝旃,卻見她柔軟的紅唇微微翹起,又是那熟悉的,連她自己恐怕都不覺察的微笑。她在等著謝旃。
心一下沉到最底。桓宣慢慢給她擦完了手,站起身來“讓他進來。”
“綏綏。”謝旃進門時,蒼白的臉上帶著明朗的笑意,“我帶來了你外曾祖父給你的信。”
她幾乎是跳了起來,明亮著眼睛,飛快地跑了過去“真的”
桓宣沉默著站在邊上,看著謝旃從懷里取出那封信,看著傅云晚帶著笑接過。她太激動,手指抖著半天也拆不開,謝旃便又拿了回去“我來。”
他拆開了遞給她,她拿著往窗子邊上去,謝旃便跟著她去。他在邊上,這樣多余。
他從來都是多余的一個。
桓宣慢慢走出去,帶上門。
就讓謝旃跟她說話吧,只要她能好,他都能忍。等她好了,他絕不會再讓謝旃靠近她半步。
門扉關上,輕微的響聲,傅云晚沒有留意,心情太過激動,迫不及待看著那一行行遒勁的字體
“綏綏吾孫知汝在北地安好,吾心幸甚。又得佛奴帶回汝母生前所屬文,挑燈夜讀,憶及昔年承歡膝下,牙牙學語之時,涕淚縱橫,不堪卒讀。膝下諸孫,所愛者唯有汝母,遘罹不幸,以戰禍使南北相隔,如今白頭尚在,韶齡永逝,蒼天何其不公也佛奴云汝肖似汝母,聞之頗慰老懷。又知汝奉母命續做史筆,遂命佛奴寄手書二卷與汝,愿汝勉力,使汝母之志不至湮沒。綏綏吾之愛孫,勉哉,勉哉。”
綏綏,吾之愛孫。淚水打濕了臉頰,極度歡喜中,聽見謝旃喚她“綏綏。”
傅云晚抬眼,他眼中帶一絲不易覺察的緊張,低低說道“想不想見見他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