妝奩里幾把梳子,有插戴的,有寬齒細齒的,也有小小一把篦子,各自放在分好的格子里,他分不清該用哪個,隨手揀了那把插戴用的金梳子在手里“我給你梳頭吧。”
那金梳子只有她半個巴掌不到,嵌著螺鈿的裝飾,雕鏤著蓮花紋樣,極是小巧玲瓏的一個。他手掌那樣大,手指又粗又長,捏在他手里純粹是玩器了,拿都拿不住。他自己大約也覺得不對,看看妝奩里也不知道哪個是梳頭的,便捏著那小小的金梳,笨拙地來給她梳。
傅云晚側著臉,笑意一閃,馬上又忍住“不是這個。”
梳子卡在她又密又厚的頭發里,半天也沒下去,桓宣自己也知道是拿錯了,不好去文,便悶著頭又去妝奩里翻,那把篦子他認得,是通頭用的,極少用來梳頭,又突然看見那把檀木的寬齒梳子放在格子里,應該是這把吧,但這個,是檀木。
又讓他突然覺得是不是跟謝旃有關系,是不是謝旃送給她的,便不肯用那把檀木梳,只把邊上一把細齒的牙梳拿起來,握了她厚厚的頭發慢慢梳篦著。手上前所未有的輕著力氣,怕扯到頭發弄疼了她,又不知道梳開以后該怎么挽發,正躊躇時她伸手過來“我來吧。”
手指握住牙梳的柄,指尖微涼,碰到他一點皮膚,心里突地一跳。已經很久不敢跟她親近了。低眼,她那樣近,伸手就能抱到,她的臉也很近,帶著香氣,讓人忍不住想親親抱抱,又不敢,只是咬牙忍著,忍得手都有點抖。又見她握著那把牙梳,手那樣白,跟象牙幾乎沒有分別,在漆黑的頭發上,映出鮮明的顏色。
真想抱抱想親親,吻她柔軟的嘴唇,可是不能。他做錯了事情,做錯事,總要受到懲罰的,更何況他錯得那樣離譜。
她很快梳通了,對著鏡子抬著胳膊開始挽發,她手指那樣靈巧,眨眼間便盤出發髻的雛形,桓宣看得入了迷。
原以為她那些衣服什么的都已經
夠復雜了,原來梳頭更復雜。但他想學學。總要能為她做點什么吧,謝旃能給她描字帖,能陪她讀書,他什么都不行,但他可以學學梳頭,總要有點什么技藝,不至于一點用處也沒有吧。
傅云晚挽好了發髻,從鏡子里看見桓宣一動不動站著看著,眼神專注得很,又讓她想起大型的犬類。這念頭不尊重得很,自己也覺得不應該,連忙轉過眼,把那把鑲了螺鈿的金梳子輕輕地,壓在了發髻上頭。
桓宣不由自主,哦了一聲。原來如此。那個是裝飾用的,并不是梳頭的。好看。
傅云晚梳好了頭發,平日里很少敷粉的,只把口脂用小指挑起一點,輕輕在唇上涂了,桓宣忍不住又走近點,看她修得短短的指甲挑起一點,輕輕在唇上揉著。突然覺得癢,霎時間骨頭縫里都開始癢,恨不得是那口脂,在她指尖里,由她沾染著,在柔軟的唇上。
“綏綏。”低低喚了一聲。
傅云晚抬眼,他眼神里透著熱切,身體向她傾斜著,讓她不由自主又覺得怕,稍稍閃躲一下,他感覺到了,立刻又退開,兩只手攥了又攥“我不碰你,別怕。”
忍著,這段時間無論如何都不能碰她了。他是真的嚇壞她了。
傅云晚看見他攥得緊緊的拳頭,讓人安心,又有些傷感,轉開了臉“你去忙吧,我自己弄就好。”
“我陪你吃了飯再走。”桓宣說著。
話沒說完,聽見王澍在外面叩著門叫,傅云晚看見他皺起的眉頭,他是要生氣了,讓她心里不安,急急攔住“你去吧。”
桓宣頓了頓,想說不著急,她已經開了口“去吧。”
他又怎么能不聽她的呢。她剛剛大發慈悲肯跟他說話,又怎么能夠違拗她的意思。戀戀的,一步一回頭“我走了,你好好吃飯,有事叫我。”
門輕輕合上,現在,他是真的走了。
明明是同樣的屋子,同樣燒著的炭盆,突然一下子就冷清了。
桓宣這一去直到入夜才回來,臥房里點著燈,她的影子映著帷幕,靠在床頭還不曾睡,讓他一下就歡喜起來“綏綏,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