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只是普普通通的女子,不曾建功立業,不能名垂青史,但她們來過世上一遭,她們努力在這亂世里活了一遭,她為她們寫了那些文字,哪怕終將湮沒,于她,是盡了她的人事,于她們,是在這世上細微的一絲回響。
一切都有自己的命數。她只要順從心意做下去,其他的,都不消多慮。一霎時心頭的疑惑全都消散,抬眼,謝旃正看著她。他仿佛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一雙黑玉般的眼睛帶著淡淡的笑意,輕輕眨了眨。
前塵往事驀地又涌上心頭,從前有外人在場不方便說話時,他們也總是以眼神來說話,傳遞彼此的心意。
傅云晚鼻尖算著,轉過了臉“曾祖,謝郎君近來病重,大舅母說曾祖有位精通醫術的老友,不知能不能請老人家為他診治”
“哦”顧玄素看了眼謝旃,自在榻上落座,“過來,讓我聽聽你的脈息。”
謝旃邁步走近,伸手擱上小幾,顧玄素幾根手指搭上去凝神聽著,許久“你年紀輕輕,竟是個大癥候。我這就修書與那位故人,若是他肯出山,我再知會你。”
謝旃聽他的意思,竟是真有這么一個醫術高明的人物,然而這些天里為著他的病,景元和幾乎將國中所有知名的大夫都請了一個遍,俱都束手無策,那么眼下這位又是誰連忙道了謝,又道“未敢請教那位老先生的尊諱”
顧玄素笑了下“剡溪公。”
傅云晚不曾聽說過這個名字,謝旃卻是知道的,很有些意外。剡溪公是隱居剡溪的世外高人,據說中年悟道,遂舍棄了俗家身份,連名姓也都丟了,只以隱居地剡溪為名。他只知剡溪公于道家精義頗有領悟,竟也精通岐黃之術么
固然他對這病早已不抱什么希望,然而她肯為他費心,又突然有這么一個連顧玄素都推崇的高人,又讓他生出幾分奢望。也許真能治好呢就算治不好,也許能多活一段時日呢哪怕只多一個月也是好的,至少在這一個月里,他還可以再看看她。
筆尖落在紙上,沙沙的聲響,顧玄素匆匆寫下一張短箋封好,交給侍童“送去給剡溪公。”
傅云晚看著侍童離開的背影,心里生出無限希望。也許謝旃的病真的能治好呢橫亙在心頭多日的重壓突然輕了一大截,抬眼看向謝旃,他也正看著她,目光相觸,許多話不需言語便已彼此明了,默默之中,突然有了幾分親人般的熟稔和親近。
第二天時,有兩個弟子退出顧玄素門庭,接下來兩三日里陸續
又有幾個離開,顧玄素對此十分淡然,依舊每天帶著傅云晚出入,傅云晚既已堅定心念,便也不再為外物所動,只專心揣摩研讀,唯覺奇怪的是,那個張操雖然態度強硬卻從不曾提過離開,依舊像從前那樣恭恭敬敬追隨顧玄素。
而謝旃從那天開始,不管多忙,每天都要過來一趟。朝堂上論功行賞,授予他南安縣侯,又委任他為中書侍郎,職級雖然不算超絕,但是天子近臣,心腹股肱,此后公務更加繁重,時常剛剛趕到別業,官吏已經追過來請教公事,饒是如此,謝旃依舊一天也不曾停過,每日都過來走一遭。
傅云晚明白他的心意。在這個節骨眼上,他是要用行動表明態度,亦是擔心她,要與她一道面對那些流言蜚語,她跟他回來,原是想要照顧他,沒想到這時候,依舊是他為她勞心勞力。
逢到謝旃公務不那么繁忙時,兩個人便同在南窗之下,研讀南史。傅云晚悟性雖有,但到底根基尚淺,將先前幾版稿子與定稿相對來看,悟出了一些,也還有許多不懂之處,謝旃便一一為她講解。他博學多識,雖不曾修史,但于史學一道造詣頗高,她不懂的地方他三言兩語總能說得透徹,兩個人日日相伴,漸漸地,又有了幾分當初在鄴京時的親近。
唯一讓傅云晚懸心的是,剡溪公的回信一直沒有收到。顧玄素道是剡溪公生性疏狂,或者此時外出云游不在家,又或者并沒放在心上懶得過來,眼看她愁眉不展,便笑道“若是他不肯來,那么我就帶著佛奴過去找他,總不能讓你為此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