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玄素垂目“我意已決。”
僵持喧嚷之中,突地響起清潤的玉石敲擊聲,傅云晚抬眼,是謝旃。他不知什么時候走去書案前,拔了頭上的白玉簪,輕輕敲擊桌上一方青玉硯臺。
白玉青玉相擊,金石聲泠泠作響,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望過去,謝旃放下玉簪,拿起案頭一壺新磨的墨汁。眾人不知他要做什么,緊緊盯著,就見他修長的手指握著墨壺,將墨汁倒進青玉硯中,潤澤的青玉立時變成黑色,謝旃抬眼“墨染玉硯,此時俱黑。”
傅云晚到這時候,模糊猜到了他的意圖,眼梢熱著,緊緊望住。他放下墨壺抬眼看她,風姿秀逸,渾不似塵世中人,讓她驀地想起數月之前,那時候她是那般愛戀著他,一聲聲喚他檀郎。
已經多久不曾這般喚過他了。物是人非,唯有曾經的絲絲縷縷,總在不經意時突然闖進心頭。
細微的水聲中,謝旃將墨汁倒去另一方硯臺,又注水洗凈。方才漆黑的顏色又恢復了青玉原本煙潤霧染的潤青色,謝旃和緩的聲音娓娓說道“潑去墨后,硯依舊是硯。”
他是在打禪機。南人文士多有此風,從身邊平凡事物中悟出禪機深意,再用直白簡單的言語點破題目。眼下雙方僵持,再鬧下去必是兩敗俱傷,所以他站出來,用文士們最習慣也最推崇的法子,潤物細無聲地化解紛爭。
傅云晚沉沉地吐著氣。要無喜無憂,不勞心,才可安穩度過這最后十年,可他從來都是嘔心瀝血,從來都要為她,為別人,為天下尋一個最周全的法子。他又如何能不勞心。
躁動的明照堂漸漸安靜下來,眾弟子看著想著,一時俱都無語,便是固執如張操亦是低了頭,眼中閃過一絲猶疑。
顧玄素拉起傅云晚的手“阿奴,走吧,跟曾祖讀書去。”
阿奴,南人對晚輩的昵稱,人前不好喚她的名字,便是用阿奴來稱呼。傅云晚紅著眼點頭,跟在他身后走出明照堂。
謝旃也跟了出來,白石甬路通向內書房,三個人腳步聲相和,顧玄素低著頭,輕聲慢語“阿奴,這種議論今后絕不會少,你待要如何”
“我不怕,”傅云晚抬眼,對上他慈愛關切的目光,心里油然生出一股孤勇,“我更要好好活下去。”
“很好,不愧是你母親的孩子。”顧玄素帶著笑,眼角慢慢濕了,“曾祖一直都很想她。”
四下靜悄悄的,唯有細微的腳步聲踩著白石,向草木深秀的內院走去。眼前便是內書房,明窗凈幾,滿架詩書,謝旃頓了頓“顧老先生,晚輩今日過來,是有一事想要提醒老先
生,東宮不知從何處看到了南史的稿子,頗有微詞,正游說陛下收回銷毀,老先生千萬當心。”
傅云晚心中一凜,抬頭時,顧玄素依舊是波瀾不驚的淡然“由他去吧。盡人事聽天命,大約文章也有它自己的命數,該當傳下去的,誰也抹殺不得。”
傅云晚怔了怔,似醍醐灌頂,許多翻來覆去想不明白的東西突然一下子撥開了迷霧。吳娥、何英,母親為那些平凡女子寫下的文字,她自己寫下的那些文字,她們,是不是也都有自己的命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