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叩頭舉哀。雖然沒人看見,但該做的事情都是一絲不茍,絲毫也不曾敷衍。
若在一個月之前,她這般被人對待必定會自憐不平,但眼下心境卻是平和了許多。也許是這些天日日聆聽顧玄素教誨,耳濡目染了他沖淡的性子,也許是日日與翰墨書卷為伴能讓人心境平和,如今她已經明白,世道便是如此,既然憑自己的力量不能夠立刻改變,那么就該順勢而為,不再為此消耗精神。
這夜直到三更過后客人才全部離開,沒了外人,傅云晚便到前面與兄弟姐妹一道守靈。顧玄素素來慈愛,極得晚輩敬重愛戴,這次走得突然,家中晚輩們一個個泣不成聲,傅云晚夾在姊妹叢中,先前那壓抑著不能出聲的痛苦此終于得以宣泄,放聲痛哭起來,家中眾姊妹一個個撫慰問候,雖然只是元日里那天在門外匆匆一瞥,此時無形中的親近,卻又像是多年的姐妹一般了。
四更近前大門敲響,留守別業的弟子急匆匆地闖了進來“顧大先生,昨夜東宮突然派人把別業中所有的手稿全都帶走了”
傅云晚吃了一驚,抬頭時,顧休之從草薦上起身,紅腫著一雙眼“我這就去求見殿下。”
“還是我去吧。”門外張操快步走進來,他昨夜跟著眾弟子一起過來幫忙,三更才走,四更時聽見消息又急著趕過來,“師祖的喪事要緊,府中離不開顧公主持,我這就去尋師父師伯們一起想辦法。”
他匆匆離開,靈堂中一時都沒言語,傅云晚跪坐在草薦上,心里不祥的感覺越來越濃。
景嘉之前就想拿到顧玄素的書稿,而且華經口口聲聲都說書稿寫得不妥,這次取走,是要刪改,還是有別的打算
“先不要慌張,”顧休之沉聲道,“以大父的聲望,殿下當不至于如何,最多不過是刪改,只要能留存大父的心血,稍稍讓步也無妨。”
只是刪改嗎傅云晚低著頭,怎么都不能夠放心。
顧休之之所以這么判斷,是因為江東歷來重視人文,歷代君王也有仁主之風,但她是從北地過來的,見識過天家的專橫暴戾,她對景嘉的看法并沒有那么樂觀。
能夠隱瞞景元和的病情,阻隔宮禁,停止朝會,又能軟禁謝旃,上次華經臨走時還威脅顧玄素要他三思,景嘉會只滿足于刪改嗎只恨昨日里太過哀慟慌亂,竟忘了將書稿一起帶回家來。
外面吊唁的賓客陸續又來了,傅云晚躲回內室里,聽著外面的經懺聲和舉哀聲,跪伏在冰冷的地面上苦苦思索,終于拿定了主意,無論如何,她決不會讓外曾祖一生的心血付之東流。
第三天時張操帶了消息回來,景嘉看了南史的定稿后極為不滿,目前雖不曾最終決定如何,但看樣子兇多吉少。“我已經聯絡了諸位師伯師叔和同門,”張操道,“太學那邊也都聯絡了,明日一早叩宮請愿,哪怕血濺當場,也絕不能坐視師祖的心血遭此踐踏。”
“此乃我家家事,明日我自去叩宮請愿,”顧休之沉聲道,“請你告知諸位明日不必過去,都等我消息吧。”
他話說得冷淡,但張操知道,此事風險巨大,他是不想讓他們以身涉險,所以才要一力承擔。向顧休之躬身行了一禮“雖是顧公家事,亦是我師門之事,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等弟子們也絕不會坐視不理。”
顧休之還想再勸,張操不想多說,轉身就走,靈堂后帷幕里突然有人叫“張公請留步。”
張操聽出是傅云晚的聲音,禁不住皺了眉,他一向不贊成女子拋頭露面,尤其在這個時候。顧休之也不贊成,想要制止時,帷幕一動,傅云晚走了出來“這一個多月里我反復揣摩曾祖的手稿,不敢說全都記住,但有一大半都還能默寫,諸公跟隨曾祖多年,又親身參與編纂,想必也能記得許多,不如都盡快默寫下來,相互印證補全,即便書稿沒了,曾祖的心血也不至于湮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