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得眾人都是一怔,先前只顧著急,卻是忘了這一茬。此時書稿都在景嘉手里,即便硬碰也未必能夠要回來,不然先默寫一份以為留存,等形勢好轉以后再尋他法。顧休之沉吟道“卻也可行。”
張操看他一眼“此法不失為一種變通,但明日叩宮請愿我還要去,不然難道讓師祖畢生心血從此都只能藏在家里不得見天日嗎況且若開了這個頭,今后誰還敢秉筆直書這史學一途,卻是從此都要消亡了”
他轉身離開,走出一步又停住回頭,向傅云晚叉手行禮“還請女郎盡快默寫,我這就去稟報師父,安排師門這邊默寫的事。”
他匆匆離去,顧休之轉向胞弟顧道之“明日我去叩宮請愿,家里由你主持。”
“大兄,請愿還是我去吧。”顧道之懇切說道,“你是一家之主,不能有閃失。”
“我去。”顧休之道,“若我有事,你照顧好家中老小,不要再為此事糾纏,也不要管我。”
顧道之還要再說,顧休之斬釘截鐵道“就是如此。道要守,人也要活,我去守道,你為他們尋活路。”
靈堂里一時鴉雀無聲,傅云晚眼圈發著燙,從前在北地時孤零零一個,從不覺得有家,這次回來跟著顧玄素,頭一次嘗到了家的滋味,而此時,又頭一次領悟到顧氏一族數百年傳承不倒的奧義。道要守,人也要活,這亂世之中的生存之道,大約便是如此吧。
這天夜里傅云晚只睡了一個更次便起來,伏在案上默寫南史第一卷的定稿。她自幼讀書識字便跟其他人不同,大多數時間手邊無書可看,全靠母親默寫背誦,她跟著誦讀記憶,因此鍛煉得記性格外好,尤其是對文字。更何況南史是新近用心讀過幾遍的,像是刻在腦子里一樣,只恨手沒那么快,不能立刻全都默寫出來。
外面有動靜,顧休之收拾好了準備出發,傅云晚急忙趕出去,雙膝跪倒“大舅父,請帶上我吧。”
顧休之沉著臉“不可。”
“我在車里不出去,不會被人發現。”傅云晚哀懇著,“此事關乎外曾祖一生的心血,我在他老人家膝下這么多天,既是家門又是師門,我向舅父保證絕不露面,只求能看一眼。”
“不可。”顧休之不再多說,抬步要走,聽見她膝行著跟來“若是我母親還在,必定也希望前去,請大舅父看在我母親的份上吧”
顧休之步子一頓,一霎時想起當年跟在身后喊阿兄的小小女郎,終是軟了心腸“只在車中,絕不許下車。”
“是。”傅云晚起身,戴上冪籬,“謝大舅父成全”
車子快快往宮城駛去,傅云晚低著頭坐在角落里,顧休之端然坐在前面,誰都沒有說話,外面不知什么時候下起了濛濛細雨,空氣潮濕清寒,彌漫著說不出的悲愴之意。
車子在宮城外停住,顧休之起身下車,關上了門。傅云晚眼睛貼在門縫上向外面看著,細雨打得地面濕了一層,顧玄素門下的弟子們齊齊跪在地上,腰背挺直,神色肅然,另一邊跪著的是許多儒冠深衣的男子,想來是太學生。宮門緊緊鎖閉,將所有人冷冷擋在外面。
又見顧休之走到最前面跪下,高聲道“家祖畢生心血編成南史,若有謬誤不妥之處,臣等定當修改,乞請太子殿下賜還書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