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傅家時有母親陪著她,后來是謝旃,再后來,是桓宣。這么多年里她頭一次身邊一個人也沒有,一切都要靠自己決斷,可她必須如此,這是她思來想去,最好的選擇。
如今既然不愿再與謝旃占著成親的口實,如果腹中還有孩子,這里地方偏遠,顧家不容易掌控,流言蜚語也能少些,她可以安心在此生下孩子,養大孩子,必定會苦些難些,但既然想好了,就沒什么可怕的。
如果沒有孩子,那么從今往后也許都只是她一個人了,她得盡快適應,學會照料好自己。
謝旃驅車往城里去。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身體的一部分從此割舍,再無法找回來了。
想著她獨自在那里能不能應付,又想著她下一步想要如何,是不是去找桓宣她雖一個字不曾提起,但南北阻隔,戰亂頻仍,他絕不會讓她孤身涉險。而桓宣呢,他現在在哪里那夜別業中詭異的動靜,是他嗎
侍衛都留給了傅云晚,只剩兩個家奴趕著車往前走,道邊樹林里突然驚起一群飛鳥,謝旃回頭,看見綠樹從中短褐的影子一閃,似乎有什么人正往跟前來。
大道另一頭突然響起馬蹄聲,眨眼便到了近前,劉止帶著幾個侍衛趕來了“郎君,段祥發現了大將軍的線索。”
謝旃下意識地回頭望了眼別業的方向“什么線索”
“可能是豹隱聯絡的符號。”劉止道,“段祥還在原地守著,郎君要不要過去看看”
“去。”謝旃回頭。去看看是不是桓宣,可如果是的話,要怎么跟她說
車馬離去,樹林里一個穿短褐的男人從枝丫間探頭“楊帥,還要跟著嗎”
“不了,他的人來了,沒法下手。”被稱作楊帥的人想了想,“去別業里看看,我看見過幾次謝旃跟那女人在一起,多半是謝旃身邊要緊的人。”
話音未落,道路上又是一陣馬蹄聲,幾個人立刻縮回樹叢里,楊帥一雙眼緊緊盯著,不覺詫異起來,來的是張抗,騎著馬帶著護衛,去的方向顯然也是湖邊那處別業,他也認識那女人嗎
馬蹄聲急,張抗很快奔到別業門前,翻身下馬“請告知傅女郎,張抗來訪。”
閽者前去稟報,張抗在門前等著,環顧四周。
想起當初隨長輩來此拜望顧玄素,那時他第一次,看見顧妙。
閽者很快返來“張侯請進。”
張抗點點頭,沿著白石砌成的道路往書房去。當初他看見顧妙時,她便在書房里幫著顧玄素做資料長編,她進門時她抬頭看了他一眼,目光清澈,如莫愁湖的水波。
書房門開著,傅云晚福身行禮“晚輩見過張侯。”
有一剎那記憶中的臉與眼前這張重合了,張抗怔怔看著,半晌才反應過來“聽說你獨自搬到這里居住,可是有什么難處么若有的話只管告訴我,我來處理。”
傅云晚怔了怔,以他們的交情決然不至于得他如此關切,一時也猜不透是怎么回事,便道“勞張侯動問,并不曾有什么難處。”
張抗依舊看著她。此時看出了許多不同,顧妙是淡然嫻雅的氣質,自有一種出塵之感,眼前的少女卻含著輕愁,似是為紅塵所苦,無法得脫。不過她們母女兩個的眼睛,都如此清澈。
原該委婉點的,此時卻再顧不得,徑直將心里藏了多時的疑問問了出來“當年你母親流落北地時,我曾給她寫過一封信,她收到了不曾”
傅云晚聽出他語氣中的急切,原來不止是她一直為這封信存著疑惑,張抗也是。“收到了。”
雖是早已預料到的答案,此時依舊心悸傷慟,似是許多年前留下的刀斧,隔著時間,再一次重重砸下。張抗垂目“她可曾給我回信”
那天回去后,他又找借口來過幾次,再后來他們定了親。門當戶對,郎才女貌,直到她隨著父親到荊州赴任,再不曾回來。他得到的消息是她不屈而死,但他總覺得不會,總覺得若是她不在了,他會有所感覺。他一直不曾再定親,等了那么多年以后,終于得了她的消息,她被擄去鄴京,有了一個女兒。
他給她寫了信,告訴她會接她回來,告訴她還在等她,可他再沒收到過來自她的消息。她就那么突然在他生命中出現,又突然消失了。“她是不是給我回了信,不曾寄到”
傅云晚不確定,那時年紀尚且幼小,許多事母親并不會告訴她。“我不知道。那時候母親生了病,不久后就過世了。”
聽見張抗沉沉的呼吸,他轉過臉,許久不曾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