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淮揚一線,過兗州,至范陽。”桓宣道。
來的時候為了趕時間,走的都是旱路,翻山越嶺極是辛苦,此時帶了她,便要選平緩方便的路線才行,淮揚一帶水路通暢,春日里正是水深好走的時候,船上也比坐車舒服,她就不至于太辛苦。
凌越蘸著茶水在案上劃著路徑,低聲又道“娘子沒有路引,補的話大約需要一兩天,要么先避開大城,從小道繞行吧。”
這天行路時果然避開大鎮,只揀著偏僻小路繞行。淮泗一帶新經戰亂,一路行來多能看見戰火焚燒后的房屋和荒地上新增的墳頭甚至無人收拾的尸骨,然而道路另一側很可能就是正在耕種的土地和新搭起來茅屋,孩童在田間地頭奔跑玩耍,父母輩在地里干活,兩相對比,有一種
生與死,新與舊,過去與未來的奇異觀感。
江東秩序較北地好得多,傅云晚便不曾關窗,一路默默看著想著。來的時候是冬天,戰亂也才剛剛結束,到處都是荒涼,如今滿眼綠色,讓人心情也舒暢許多,真正感覺到了一種春日里萬物復蘇的蓬勃景象。
傍晚時一行人尋了一處破廟落腳,這廟原本極大,綿延一帶到處都是青磚房屋,桓宣選了最完整的后院落腳,正在生火造飯,門外突然走來幾個農夫打扮提著斧頭的人,看見院里有人時也吃了一驚,領頭的老者笑著上前招呼“你們也是來搬磚瓦的”
地道的淮泗口音,卻像是當地人。桓宣沒有說話,拉著傅云晚避進屋里,凌越各地方言都懂,便也打著淮泗鄉談笑道“我們是過路的,在這里歇歇腳。”
老者哦了一聲,笑道“我當也是來搬磚的,那你們歇著,我們自去弄。”
傅云晚躲在桓宣身后,看他們一群人走去幾間倒塌的房屋跟前,把能用的磚石都敲下來,甚至連梁柱椽子也都撬了,又見凌越不放心,湊在跟前攀談“老人家拆這個做什么”
“回去造屋,”老者笑道,“客人不知道么檀香帥新近推下來的好事,但凡毀壞無主的寺廟道觀,許咱們百姓拆了回去造屋。”
“廟里的地也許咱們耕種呢”另個正在拆窗戶的男人接茬道,“可真是救了大急了,我家房子地全都毀了,一家幾口擠在窩棚里混了幾個月,等再拆點磚瓦就能造兩間房,正好趕上春耕這茬”
“可不是嘛,”又一人道,“從前但凡好房子好地就都是廟產,想種就得給廟主交租,比官府賦稅還高,虧得有檀香帥,咱們總算也能享點佛菩薩的好處啦”
一聲聲傳進耳朵里,傅云晚低著頭,恍然想起曾聽謝旃說過,如今佛道盛行,良田美池大半都是廟產,僧尼不事生產不交賦稅,國庫因此空虛,軍隊因此無人,百姓的田產也時常被廟主鯨吞蠶食,他道該當加以限制,還利于民,原來他已經開始做了。
忽地覺得有人看她,抬眼,桓宣沉著臉目光冷淡,讓她心里突地一跳,忙忙地把他的手挽得又緊些,柔聲道“你餓不餓我去給你做飯吧。”
語聲溫柔,讓桓宣焦灼的心境稍稍撫平一些,淡淡說道“不用,他們會安排。”
知道她是怕他不滿,有心安撫,這態度的確安撫了他。他們兩人之間永遠也不可能避開謝旃,那么,只要她心里選定的是他,別的他也可以不那么計較。
外頭生了火堆,隨從們在燒水做飯,百姓們一邊干活一邊跟凌越閑聊,檀香帥的名字時不時鉆進耳朵里
“檀香帥派人發了麥種,讓咱們也種麥呢,說這個不耗水產量高,村里還發了石磨,讓咱們收了麥磨面吃。”
“還讓北地來的老手教咱們種呢,我剛領了半斗麥種,今年也試上一試。”
“還免了咱們兩年賦稅,說咱們淮泗才打過仗老百姓日子不好過,真是個佛菩薩心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