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都是一頓,跟著又都一笑。心里有淡淡的釋然,又有多年生死與共的情分,桓宣負手望著一絲接著一絲的雨“那年在兗州,你看了天象說要下雨,我說不會,我們打了個賭,你贏了。”
“賭注是十篇字,”謝旃眼中浮起笑意,仿佛看到多年前的兩個少年,“你寫了十天才寫好。”
“你知道我干不來這種事。”桓宣搖頭。舞刀弄槍他不怕,唯有筆墨紙硯這些,拿起來頭都大了。心里一霎時柔軟下去,“佛奴,跟我去六鎮吧,天高地闊,盡有你施展的余地,江東那邊,我聽說景國太子心胸狹窄嫉賢妒能,不像是個明主。”
謝旃頓了頓,自己那些籌劃他雖不能盡知,必然也窺見了邊際。也是,他瞞得過元輅的耳目,又怎么可能瞞過他同生共死這么多年,彼此都太熟稔了。“棄奴,跟我回江東吧,六鎮雖好,究竟不是故土,我們一道回江東,以你的才干,必然能做一番事業。”
“故土”桓宣笑了下,“天底下哪有我的故土我不愿仰人鼻息。”
起初選擇六鎮,是因為這邊拼著性命廝殺,升遷的機會更多,可這幾年下來,他越來越喜歡六鎮,天高地闊,便是皇帝也管不到他,況且六鎮民風淳樸粗獷,沒有誰提什么南人北人,也沒有誰瞧不起雜種,都是掙命的人罷了,沒那么多亂七八糟的事要考慮。
雨絲綿綿密密吹落過來,謝旃微微瞬目,心下悵然。他隱約猜到了他不肯去江東,以他的出身,以穆完大破兗州逼死謝凜的過往,他去了江東,必定不如在六鎮可以盡情施展。“棄奴,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那就到跟前再說吧。”桓宣按按眉心,頭腦里越發恍惚起來,許是太累吧。仰頭又灌一大口酒,將酒瓶遞給謝旃,“我在一日,就保你一日平安,若你做定了別的打算,到跟前告訴我,我來安排。”
他是什么都明白的。謝旃心里發著沉,接過來作勢飲了一口,那酒只沾在唇上,并未入喉“棄奴,綏綏得跟我回去。”
“不行。”桓宣接過他遞還的酒,仰頭又是一大口,“綏綏跟我走。”
“她身子嬌弱,六鎮那邊必然過不慣,”謝旃看著他將那瓶酒一下又飲了大半,轉開了臉,“北地風氣強橫,以她的容色只怕難得安穩,況且她母家也在江東,顧老先生一直盼著她回去。”
“盼她回去呵。”酒意涌上來,桓宣聲音驟然抬高,帶著幾許憤激,“既然
盼她回去,這么多年怎么沒人來接她說得好聽
屋里,傅云晚心里一跳,那些刻意忽略的問題不得不正視。顧家從不曾找過她,雖然謝旃帶來了外曾祖的書,但顧家,連一封書信都不曾傳過。他們不像是歡迎她回去。
屋外,謝旃垂目“顧老先生德高望重,斷不會如此。”
“顧家其他人呢”桓宣一口飲干余酒,“江東比北地又能好到哪里去讓她回去受人白眼,讓人瞧不起她是雜種嗎這事沒商量,她跟我走,我一日不死,一日就沒人敢看輕她”
傅云晚情不自禁坐了起來,差點要叫他不要再提死字,又連忙捂住了嘴。心跳快著,眼睛熱著。她從來都很怕桓宣提到死,也許是因為他的處境,生死實在只是一線之間吧。
外面隱隱約約,謝旃在嘆息“棄奴。”
他沉聲說道“偏見雖有,但只要定下決心,必定可以移風易俗,將來總有不分南北,天下歸心的一天。”
“但沖在前面移風易俗的頭一批人,必定撞得頭破血流。這種事我做就好,做什么要綏綏吃這個苦頭”砰一聲,桓宣扔了酒瓶,“就這么定了,綏綏跟我走。”
屋里,傅云晚靠著床頭怔怔坐著,有什么濕濕的東西滑落下來,心里半是恍惚,半是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