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也讓他們去。
丁毅摸摸鼻子,推搡身邊其他人“走了走了,你什么時候見到他跟我們一起過”
有人回頭看一眼,印象里傅也吃住都在店里,干最臟最累的活也沒什么抱怨,他干得活最多,學東西也最快,但不怎么受師傅待見,他聽不見,溝通起來麻煩,誰也不想受拖累。
“他騎車去哪了”有人問。
丁毅意有所指笑笑“誰知道,談戀愛了吧,騎出去帶女孩子兜風。誒你不是見過,那個女生總過來找他。”
“靠,那是他女朋友他這樣”男生指了下耳朵,“也有女朋友”
丁毅道“人還有張臉啊,不過,他也就能用那張臉騙騙學生妹。”
跟著響起幾聲怪笑。
傅也從門店往里走,里面是個雜物間,堆著幾個紙箱輪胎扳手之類的,屋里是鐵銹汽油的味道,角落的空地支著個上下床,他睡在下鋪,借來的幾本書就堆在床頭,他隨手拿過一本坐下去,就這么看起來,他看書速度還行,用不上兩周能看完,不會耽誤還書。
書看到半夜,困的時候抽支煙,一個晚上過去,地上全是煙蒂,煙盒已經空掉。
傅也在的汽修店基本上是半工半學,能學多少東西,全靠師傅愿不愿意教,教他的師傅是四十多歲,泡在煙酒里,臉喝成豬肝色,脾氣暴躁易怒,突如其來被一腳踹翻是常有的事,平時讓他做的無非是裝氣缸蓋的擰螺絲、鉆車底換濾清器等體力活,往深了的東西,就不愿教了。他倒不怎么在意,有些東西用點心也能學,找書來看,過個兩三年,怎么也能學出來。
不久后,生出點變故。
傅奶奶有段時間沒見過孫子,只聽蔣霜只言片語始終不怎么放心,又想著傅也當學徒這么久,她還沒表示過感謝,在家里煮了地瓜,太陽底下曬成干兒,仔細地扎上兩大口袋,又將門口的橘子全摘了,背簍裝得滿滿當當,搭車去縣里。
有人問她是不是背去城里賣,傅奶奶笑笑,說是去看孫子。
傅奶奶去的時候,撞上傅也挨訓,他聽不到聲音,帶他的師傅也不多話,酒氣熏天,揪著他的后衣領往車頭按,傅也梗著脖子神情陰測,個高也長得結實,拖拽費勁,于是,一腳接著一腳踹上他的小腿,他身體歪斜,怎么也不肯跪,踹完又直起來,不服氣不服管束,也沒有反抗的架勢。
真動起手來,還真不一定能打得過他。
師傅滿頭大汗,紅透的一張臉不知道是酒精上頭還是氣的,店里那么多人看著,他要是壓不住自己徒弟,以后也別想再抬起頭來。
“他媽的,老子還不信治不了你了”
店里有員工學徒來修車的客人扯著脖頸觀望,架勢不小,誰也不敢妄自上前,有人小聲問要不要給老板打電話,被丁毅白了一眼,嫌他多管閑事,要讓師傅知道,能有什么好日子過。
傅也頭被摁在車前蓋上,臉被擠壓變形,車是剛開到店里,還冒著熱氣,他也不覺得難受,難受是在看到顫巍巍的佝僂身影之后,一句“別打別打”像一柄尖刀刺入心臟。
他閉眼,發瘋地想咒罵出聲,這他媽賤爛的日子。
鬧劇中止,換了個地方,傅奶奶被請進狹窄辦公室里,傅也被關在門外,里面并不隔音,談什么一清二楚,其他人都能聽到,他聽不見。
臟污的臉,眼里冰冷,只剩木然。
師傅說傅也不受教,愿意收個聾啞徒弟那是考慮朋友的面子,他平時對他已經挺照顧,這次跟他唱反調,在客人面前下他的臉。
“看過幾本書,就當自己真能行了他要是這么能耐跟我學什么我看也別學了,趁早滾蛋”
傅奶奶臉上眼淚縱橫,一個勁兒地道歉,說傅也是個好孩子,做錯事盡管打罵,就是別趕他走,他這個樣子,能找到個事做實在不容易,說完,去拿背簍里地瓜干橘子,往桌上塞,討好地擠出笑“再給一次機會,就這一次,我保證他再不會了。”
師傅自顧自地點燃根煙抽起來,呼出的煙霧嗆人刺鼻,抽出根地瓜條,有些厭嫌地丟回去。
“別來這套,不管用,人您直接領回去。”
傅奶奶別無他法,作勢要跪下來,哭咽道“這孩子苦啊,從小爹媽不要,扔在我這里沒問過一句,但再怎么樣,他也是條命,您就當做個好事成不成”
“行了,最后一次。”師傅摁滅手里的煙,也被煩透了。
傅也帶傅奶奶去吃了頓飯,奶奶看到他臉上的淤青,心疼地問疼不疼,他淡然搖頭,送她去車站,人都已經上車,顫巍巍地回頭,眼淚又止不住地往下掉,顫著手囑托忍一忍,忍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