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著下顎,點頭,眼睫跟著闔了下。
傅也在車外一直等到車發動才從車站離開,他舔舐著干裂地唇,無端端地想發笑。
忍一忍,崽崽,忍一忍。
這是他高燒耳聾后,奶奶對他說的最多的一句話。
不然能怎么辦呢他無父無母,像垃圾一樣丟給獨居奶奶,他耳聾,瘦如麻桿,只有挨欺負的份。
剛開始聽不到聲音的感覺很怪異,像一夜之間被世界孤立拋棄,他能看到他們張嘴,卻是無聲的,他對著鏡子說話,同樣,他嘴張合,卻沒有半點聲音。
再聲嘶力竭的吼叫,也是無聲的,他甚至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叫了。
適應的過程漫長,一段時間后,他回到學校繼續上學,起初,身邊人對他耳聾更多是好奇,甚至好玩地跟他比劃,他開口說話,看到他們捂著嘴笑,夸張模仿著,他懷疑自己不會說話,漸漸地,他也不再開口,到后面,徹底習慣。
他也想過隱忍,也這么做過,換來的是變本加厲的愚弄欺負,被無緣無故推搡踢打、罵野種殘疾也無動于衷,直到有人專門學了手語,罵他奶奶,一個死老太婆。
那是傅也第一次動手。
他推到桌子,掐著對方脖子摁在地上騎上去,揮著拳頭往下砸,對方同伙上來拖拽,拳打腳踢,他身體像鋼板,他只專注地死死摁著他,他聽不見對方怎么喊叫,說什么,罵他或者求饒,他的世界里沒有聲音,只能看見對方驚恐的眼神。
那是從未有過的快意。
他打完仰躺在地上,笑到劇烈咳嗽,笑到五官扭曲,其他人被嚇壞,跑去叫老師,他爬起來,臉上都是血,分不清是別人的還是他的,他瘸著腿,一拐一扭地走了。
回汽修店的路上下起雨,在燈下亮如銀絲,傅也蹲在汽修店馬路對面抽完一支煙,薄煙混著呼出熱氣形成的白霧,已經燃到煙蒂,他摁滅最后點火光,起身,吸了下泛紅的鼻子,抬步走過去。
丁毅先看見他,手里還握著扳手,胳膊肘戳了下身邊的人,更多人看見他,最后是坐在里面的師傅,跟兩個打著牌,桌面擺著攤開的地瓜干袋子,吃一半掉一半,橘子皮亂糟糟堆著。
師傅銜著眼瞇眼扔下兩張對子,只拋了余光過去,喉嚨里溢出聲嘲弄,正要指派他去鈑金修復,人已經到杵到跟前。
十九歲,已經成年了,快要長成一副成年男性的體格,就這么擋在他眼前,心底不怵是不可能,他拍拍手,站起來。
“杵這干什么,要不是你奶奶要死要活地求我”
話沒說完。
回應他的是掄起砸在臉上的拳頭,傅也動起手來,沒什么表情,揪著他衣領揮拳,有種宰雞的麻木,只是機械地重復著動作,一拳接著一拳。
期中考試將近,學習越發緊張,放假的時間要趕著回去接替舅媽看小賣部,她跟傅也見面次數只手可數,只是傅奶奶挺長一段時間沒來找過她問傅也的情況,她覺得奇怪也沒多想,直到后面從舅媽口中聽到傅也被汽修店給開了。
蔣霜睜大眼,陳陽早她先問“那傅也哥現在在做什么”
舅媽給舅舅添著飯,道“還能干什么,干回老本行,小混混一個,遲早要將自己玩進去。”
蔣霜感覺難以置信,她第一反應是不信,他前段時間剛找自己借書,神情是那么認真。
書是陳陽轉交給她的,對傅也的事并未多提,只是跟蔣霜感嘆,人是不是真的會變。
書是陳陽轉交給她的,全都在,沒有半點破損,陳陽對傅也的事沒有提什么,只是跟蔣霜感嘆,姐,人是不是真的會變
期中考結束,蔣霜看見傅也。
在網吧樓下,聚著一群不務正業的混混,傅也就在其中,他不再穿沾滿油污的工裝,頭發不再是寸頭,長長了些,額前垂著碎發,眉眼冷淡,他周圍很熱鬧,談笑聲隔著幾條街都能聽到,他只是安靜抽著煙。
傅也也看見她,視線從她臉上掃過,沒有任何情緒,直接忽略,只剩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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