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實也把教授當成了半師半父,并不覺得自己做的這些有什么辛苦。
最辛苦的,他覺得是南和蘇。
南和蘇衣不解帶地照顧老教授,他從未見過如此善良,細致的男人,以至于他聽見其他老師都在感慨說什么患難見真情。
他發現南和蘇似乎是真的愛他老師的。
亦或者說是敬仰。
孫思變是個極有學識和魅力的學者,仰慕他,似乎也說得過去。
他心中有一種寬慰的苦澀,愈是克制,愈是躁動。他在思園的最后一年,總是充滿了這種微妙又復雜的情緒。
再然后梁隅畢業,離開了京州南下去闖蕩,走的時候穿的還是南和蘇給他買的棉衣,脖子上圍著的,還是他送他的圍巾。
動蕩的年代,一別十年也不稀奇。這中
間他有回到京州一次,聽說教授帶著南和蘇回了老家。十年間他幾經輾轉,什么都做過,和專業相關的,和專業無關的,過過富裕的小日子,也曾饑寒交迫過,到頭來似乎也沒什么成就,轉眼已經二十九歲,依舊孑然一身。
十年以后,再收到恩師的消息,孫教授已經病故了,名下遺產捐了大半,剩下一半給了南和蘇,一半留給了他。
包括那個思園,也留給了他,并把南和蘇托付給了他。
沒人知道孫教授是怎么想的,他能想到的,大概可能因為他在思園住那幾年的陪伴和照顧。
孫教授的兒女都已經出國,南和蘇對遺產的分配也沒有任何異議。
他真的沒想到老教授居然對自己這樣好,他從南方緊急坐火車回來參加老教授的葬禮,在靈堂上見到了一身黑衣的南和蘇。
他瘦了很多,眼睛都是紅腫的,但并沒有哭,十年的歲月似乎并沒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跡,溫和從容地迎來送往。
他走過去,身上還帶著急匆匆數日奔波的滄桑,下巴都是青澀的胡茬。
十年時間,當初那個略帶青澀的年輕大學生,已經成長為一個高大成熟的男人,一身略有些舊的黑色大衣,神情堅毅。
他叫“師母。”
南和蘇看了他一眼,說“你回來了。”
南和蘇沒說“你來了”,而是說“你回來了”。
好像這真是他的家一樣。
孫家的兒女都在國外,沒有一個人趕回來,他和南和蘇以及京大諸多師生一起送走了老教授。
葬禮結束以后,他打算把分給他的那部分遺產都轉贈給南和蘇。結果南和蘇說“教授說思園是個好地方,你是學建筑的,交給你,他放心。這些事,他生前都有跟我商量過,我希望我們都能遵循他的遺囑,不要做無謂的推讓。”
南和蘇打算搬離思園,搬到州大的職工宿舍去。梁隅拿出了老教授臨終前給他的親筆。
教授在信中說“如今時局動蕩,和蘇生性和順,這實乃我唯一憂心牽掛之事,我死以后,他世上無親,心中無靠,望你看在我的份上,對他多加照拂。”
南和蘇坐在地上哭泣,微微側頭,露著白皙的脖頸,二十五歲的南和蘇,比初見時候多了幾分成熟,一身黑衣,領口露出些許潔白內襯,他的頭發略有些長了,烏黑濃密,眼睛和鼻頭有些紅,有一種哀傷的艷麗。梁隅在旁邊垂首,這一刻,他們因為共同敬愛的人的過世而有著感同身受的悲傷,他想上前來抱住他安慰,卻終于沒能伸出手去。
十年過去,他覺得南和蘇變得那樣單薄,嬌弱,而他已經成長為偉岸高大的男人,可以為他抵擋風雨。
堂外的櫻花香氣幽微,開的那樣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