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場內外安靜地只剩下低低的啜泣。
一個畢生都沒能走通仕途的老書生,一個蝸居外城靠教書度日的老先生,一個跛著一只腳也要送窮苦孩子走上讀書路的老人家,他走了,離開了這人間。
不過慶幸的是,他亦帶走了罪惡,將良善留了下來。
刑場外的人群漸漸向權瑯一家人看去。
都說這就是妖,但就這樣看著,和凡人的面目哪有兩樣
有人大著膽子問了一句。
“你們真的是妖嗎”
小權瑞聽了嘀咕了一聲,“那還有假啊”
說完,腦袋上呼哧蹦出一雙毛茸茸的犬耳。
犬耳倏忽出現在眾人眼前,人群里驚聲一片。
安三娘趕緊拉了他,“快收起來,別嚇著人”
犬妖童被她娘扯得一愣,真怕自己一對毛耳朵把凡人嚇壞了,剛要收起來,忽聽人群里有人道了一句。
“那耳朵好生嬌俏可人”
權瑞一個每日臟兮兮的犬妖童,何曾有人說過他耳朵嬌俏可人,一張臉竟紅了起來。
他這臉一紅,下面道喜愛的聲音就更多了。
但有更多人露出了恍惚的表情。
“原來妖是這樣的,那和人也沒什么兩樣啊”
“是啊,看那小犬童穿的,身上還有補丁,可見就算是妖,又哪里敢惹事,好生過日子已是不易了。”
也有人直接向孫元景他們問了過去。
“道長,這妖在世間到底是什么情形啊”
從前這話是萬萬不能當眾說的,哪怕是眼下,孫元景也有些猶豫。
他往那位少卿身上遞去求助的目光,后者倒沒有推辭。
鐘鶴青走了過來。
“妖與人,在這世間過得其實沒有太多分別。”
他一開口,人群便安靜了下來。
鐘鶴青目光看向權瑯一家,又從一眾百姓身上緩緩掠過。
“人有人律,妖有妖法,妖不會隨意禍亂人間,他們也只是同凡人一樣,在熙熙攘攘之間忙忙碌碌。所謂善惡,與是人還是妖并無關系,有關系的只有那顆心而已。”
眾人默然,籠罩在東京城上方的烏云不知何時散沒了影。
人群也在安靜的低語中逐漸散開。
權瑯一家和杜秀才又都上前給鐘鶴青和孫元景等人道謝,尤其是權瑯。
“我之前也怕凡人的大理寺會不分青紅皂白地判妖死罪,但是沒想到少卿是非明辨,救我一命。”
鐘鶴青搖了搖頭。
“家中祖訓,鐘氏大理寺官,應以清明為名,以青白為心,以傾力為民。”
他道,“鐘某也只是做了該做的事而已。”
雖然他幼年走失離家,早已記不得祖父和父親的模樣,但這十五個字卻高懸祠堂之中。
鐘鶴
青說完,察覺有兩束目光落在自己眉眼間,他轉頭看去,看到了遠處靠在樹下的人。
兩人視線在半空忽的觸及,鐘鶴青便見她意外地頓了頓,然后又裝作仍舊不太熟識的樣子,輕輕同他點頭就別開了目光。
這時荀大人叫人過來喊了鐘鶴青前去。
大理寺今日頗經波折地了結了這件震驚東京的妖案,不論過程怎樣,結局還算完整,荀岳叫了鐘鶴青回去詳細寫份折子遞上去。
“這起案子,你暗里約莫沒少得罪人,至少得將前后事都同官家說明白,往后行事得越發謹慎才好。”
“大人說得是,我記下了。”
荀大人這才放了他。
只是當鐘鶴青再轉頭往樹下看去時,那處倚靠著的受傷的人,卻不見了身影。
他心下空了一空,但隨即又想到什么,叫了觀星。
“回家。”
刑場上下的人群散了個七七八八。
不遠處雕梁畫棟的酒樓外廊上,有人嘖嘖兩聲。
“真是好一出戲,只可惜,演得不怎么讓人滿意。”
他負著手,看向旁邊亦往刑場看去的男子,男子卻不在意地笑了一聲。
“一出小戲罷了,日后自然還有能讓您心滿意足的大戲,只不過等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