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山狼像往常進宮一樣,平靜地跟著引路宮人,穿過葳蕤燦爛的宮廷,隔著樓閣與假山樹木,亓山狼遠遠能看見窈月樓的頂角。
亓山狼終于走到那與整個皇宮格格不入的窈月樓。他到的時候,賀青宜正坐在院子里,望著石磚夾縫里怒放的野花。
“到了。”宮人小聲稟一句,立刻向后退去。
賀青宜循聲望去,看向院門口的高大身影。只一眼,她神色愕然,不由自主站起身來。
只一眼,賀青宜就知道是他。
一十五年,他們生活在一座城里,甚至亓山狼多次進宮,遠遠能看見她這里的樓閣輪廓,可他們竟從未見過。
庭院里,花草樹木皆生機盎然。消瘦的女人站在滿園的鮮活里,是唯一的枯敗。
亓山狼一步一步朝賀青宜走過去。
當他走到賀青宜面前時,賀青宜已經滿臉是淚。她想伸手,指尖顫著低懸,不敢去探,她怕這又是一場虛無的幻夢。
亓山狼握住母親發抖的手,拉著她的手,將其手心貼在他的臉上。他盯著賀青宜,低沉地叫了一聲“母親。”
賀青宜的眼淚瘋狂地涌,她險些站不住。
亓山狼托住她的小臂,扶穩她。賀青宜滿眼是淚,可是她睜大了眼睛,拼盡全力去看清亓山狼的模樣。
她伸出手來,用顫抖的手去摸兒子的臉,仍舊陷在不敢置信的驚喜里。
亓山狼低頭讓她摸,他說“看我的眼睛。”
他讓自己的眼睛一點一點顯出幽藍。
賀青宜連連搖頭。“我知道是你,知道是你heihei你和鴻郎長得很像heihei
她的手不停地發抖,一遍一遍去撫自己的兒子,這是她的親骨肉,是她和鴻郎的骨血融聚的生命
枯敗的生命突然就注入了生機。她活著,原來還有別的意義
賀青宜伏在高大兒子的胸膛,止不住慟哭。她哭著說了些話,哭聲讓那些話吐字不清,亓山狼俯下身去極其認真地去聽。
他終于聽懂了。
母親哭著說“是我沒有保護好你,是我讓你受苦了。”
前一刻還是晴空萬里,忽然之間陰云席卷,天云也開始哭啼,降下雨淚。
亓山狼攙扶著羸弱的母親,將她攙扶進屋里。他扶著母親坐下,拿過一旁的巾帕去拂母親頭發上和肩膀上剛沾的濕漉雨珠。
賀青宜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亓山狼,她努力讓自己不再哭。可她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做些什么。她覺得自己很笨,居然不知道一個母親應該怎么與孩子相處。
她幾乎是慌張地結結巴巴地說“你、你吃過午飯沒這、這里有幾個粽子”
亓山狼倒是平靜許多。他問“粽子”
賀青宜的眼睛里立刻浮現一抹亮色,小心翼翼地問“你喜歡吃嗎”
“沒吃過。”
賀青宜一愣,立刻又捂著嘴慟哭起來。她的兒子不知道什么是粽子,不知道很多很多東西因為他自小被丟在深山啊
身為母親的愧疚責罰著她,她恨自己的無能,恨自己沒有盡到一個母親的責任。
“我將你帶到這世上來,讓你吃了這么多苦”
心口一陣陣絞痛,痛得讓賀青宜連呼吸都覺得一抽一抽地疼。
她上一次這樣痛,是以為失去她與鴻郎孩子的那一日。
亓山狼偏過臉去,用憤怒逼退眼淚。他努力用平靜的語氣說“我想吃。”
“好好”賀青宜站起身,轉身去角落的圓桌上端來粽子。她抖著手去解繩子,幾次都沒有解開。
亓山狼看在眼里,什么也沒說,也沒有阻止她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