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西偶爾從后視鏡里瞄一眼,發現向斐然的姿勢一動未動,從未變過。
抵達村莊時,已是正午時分。
這是一座坐落在山坳處的藏族村落,四面群山環抱,通水通電通網的日子還沒過過幾年。村口栽果樹,冒綠芽,葉片新亮,灰白的水泥路主干道與
溪流平行,一直延伸到村莊深處。
車還在行駛中,商明寶先被隆隆的水聲吵醒,問“大下雨了”
但陽光溢滿車廂,早將米白色皮墊曬得發燙。
商明寶茫然,有不知今夕是何年之感。
“沒有下雨,是溪流。”扎西笑著從后視鏡里抬起一眼,“你看,你臉色好多了,我們這里氧氣很足,是天然氧吧”
商明寶從電子手表上看了眼海拔,果然降到了兩千出頭,她耳朵里的尖銳爆鳴聲消失了,只有后腦勺連著后頸的那一片還在隱隱作痛。
扎西的房子在村莊末尾,一路沿著水泥路下行,看到一群小孩在路中央玩撲克牌。扎西沒嘀喇叭,從窗戶里冒出個頭,手掌拍了下車門,用藏語喊“喂回家吃飯了”
坐回車里時,他解釋“那個穿紅衣服的,我小女兒。”
商明寶問“幾歲”
“八歲。”
比商明寶預想的大。她看向向斐然“我還以為五歲呢。”
向斐然睨她一眼,口吻涼涼道“不奇怪,你畢竟是一個能把二十一歲大學生看成四十五歲中年人的人。”
他忽然翻舊賬,商明寶蒼白的臉色中泛紅“是隨寧先入為主誤導我。”
向斐然瞇起眼神“所以,看到我的第一眼,你完全不覺得中間有什么誤會。”
商明寶聲音越說越低“就覺得這個舅舅保養挺好的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
商務車終于在路邊停穩,向斐然一手拉開車門,日光晃動,他躬身,下車前回眸,丟下一句“等你好了再跟你算賬。”
向博是一個說一不二的人。商明寶對此可太清楚了。
扎西的妻子旺姆在門口相迎,剛剛還在跟小伙伴玩撲克的小女孩已經飛回到了她姆媽身邊,被她按在身前一起迎接來客。
旺姆已經準備好了水果、熱茶和熱湯。湯是牦牛骨熬的,與商明寶認知中的湯相比有些油膩,也略咸,但她還是喝了燙燙的兩碗,并認為這比米其林三星的出品更好喝。
“沒有買到新鮮水果,”旺姆歉疚地表示,“老板昨天腿出了點毛病,所以沒有出去進貨。”
她說完,命她的女兒仁央去將果盤端過來,里面是小小的青紅果子。
“蘋果,自己種的,純天然。”旺姆說,“你們在城市里吃不到這么干凈的。”
其實商明寶自小到大吃的都是所謂的的純天然無污染食材,有專門此類的供應商為全球富豪解決綠色有機食品需求,富豪們每月向他們支付上百萬的服務費,他們則還他們一個美麗的長生夢。
商明寶千挑萬選,不知如何下手。這些蘋果跟她印象里的不太一樣,個兒小,皮糙,上面還有不知道是什么的黑色印記,看著臟臟的。
仁央給她挑了一個,遞給她“丑蘋果。”
商明寶忙擺手“不丑不丑。”
“它叫丑蘋果。”
“”
哦。
“洗過的,你吃吧,很甜的。”旺姆熱情推薦。
商明寶接了過來,又挑了一個,蹦蹦跳跳地跑去找向斐然了。
向斐然正在和扎西確定明天的線路和裝備。兩人站在房子的中庭下,陽光從天臺和連排的窗戶上漏下,將向斐然在黑發和領口掩映間露出的半張臉曬得幾近透明。
以考察為目的的野外工作不會有很高強度,通常一天在三至五公里,細致繁瑣的其實是路上的采集工作以及植被物候期的記錄。扎西還另外了一個很有價值的信息,在高山的某處河岸濕地,似乎有華麗龍膽盛開。
商明寶在旁邊認真安靜地聽了一會,扎西講完了,停下來,與向斐然一起將臉轉向她。
向斐然觀察著她的臉色,溫聲問“好了”
商明寶嗯嗯點頭,給他看自己手心里的丑蘋果“給你拿了一個。”
遞過去前,她將果子在自己里面那件美麗奴羊毛的衣服袖口上擦了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