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斐然還是如約到了樓下,陪她一同等到司機,目送她上車。
氛圍微妙,司機怎么看不穿駛出街區,他從后視鏡里抬頭看向他家小姐。
最知道大聲哭的人,這次卻坐在窗邊一聲不吭,也沒有嗚咽,只有眼淚一行一行不停地往下滴。
向斐然去便利店買了包煙,一連抽了兩根后,才返回公寓。從波士頓回來后,便一直住在這里,隨著物件的出清和寄走,這屋子逐漸空曠到了原本的模樣。他依然按習慣打包好了所有的垃圾,帶到樓下丟掉。如第一年圣誕節在這里度過的三天后那樣,他松開垃圾桶的上蓋,沉默地站了數秒。
離去前,他將自己的那一把鑰匙也放在了玄關,和商明寶的那把挨在一起,叮當落在陶瓷托盤里。
往后再無聲音。
至下午一點,霧散,終于開始排隊登機。
二十一個小時的飛行,不會再有人放著頭等艙不坐,趁他睡著時偷偷換座位到他旁邊。他這幾年坐飛機快坐吐,但并沒有哪一趟覺得難捱。博后的日子不好過,事情堆積如山,他甚至鍛煉出了一邊排隊登機一邊抱著電腦debug的技能,分秒必爭。上機后,寫論文看文獻是家常便飯,因為知道下機后就能看到她,他甘之如飴,堅定認為自己是全飛機命最好的一個。
但是今天,向斐然不知道要做什么。
他坐在過道的位置,空姐第一次發餐時,似乎被他的臉色嚇了一跳,俯下身來細語問他是否身上有什么不適。
是的,他這么沉默,臉上沒有絲毫血色,從冷白中泛出病態的青,眉又蹙得這么緊,被舷窗外的明亮云光一照,透明得像會消失。
向斐然說沒有,但似乎并沒有打消他們的憂慮。從這之后直到落地,服務這段客艙的空乘們一直都始終留意著他。
經停香港時,向斐然告知了向聯喬正確的落地時間。在這座以她為意義的城市,國際機場,人頭攢動,電子公告牌和廣告牌環繞著他,他閉了閉眼,去洗手間洗手,平靜中,忽然毫無預兆地嘔吐起來。
隨著腸胃蠕動一同吐來的,還有某種已經超過了身體承受負荷的痛苦,每條血管每道神經都不再聽他號令,只是本能地麻痹著。
水流一直嘩嘩流著,他掰著水龍頭的手指用力得像是神經質。
飛回寧市的航程不足一個小時,向斐然做了很漫長的夢。他在夢里修了一個bug,一個橫亙在不能結婚和不舍得分手之間的bug。
他憑什么呢明知不能給她結果,卻還要拉著她再愛幾年。如果說事情的一開始,他們都心照不宣著不結婚的邊界,那么毫無疑問,在這樣濃烈的三年后,琥珀色的蜂蜜已經涂抹了這堵森白的墻,他逃避了,而她也生出了僥幸。
不是她的錯。
是他一開始就想錯了,沒有人可以這么精確地控制好愛的分量。
飛機落地時并不平穩,巨大的“咚”的一聲,從夢境一直崩塌到了現實。向斐然整個人也跟著抖了一下,他恐懼睜眼,因為夢里已經有了決議。
回家數日,向聯喬沒問他別的,陪他做瑣事,比如去未來工作單位看看,轉轉宿舍樓,去提車。
向聯喬說他暮氣太重,原想送他一臺更酷一點的寶馬,但最終還是提了一臺benz。老一輩的灣區人對奔馳和雷克薩斯有情懷,念benz和凌志,從這批最早進入中國視野的豪車中回到那個擁有無限可能的年代。
向斐然對車沒什么興致,既然定了住宿舍,像在紐約一樣騎自行車也無妨,那臺碳纖維的公路車他很喜歡,騎起來靜謐輕巧,壓彎時撲面的風亦有弧度。但這是向聯喬的心意,他接過了車鑰匙。
4s店準備了很隆重的提車儀式,鋪了鮮花和氣球,向斐然懶得,但向聯喬執意要,于是他便推著他的輪椅,合了影。
向聯喬被他扶著坐進副駕駛時很高興,說坐了一輩子的后座,坐副駕駛的視野原來這么新鮮。
坐慣了紅旗的,管benz叫資本主義的車,讓向斐然聽了想笑。
他帶他兜風,聽他的指揮去了一個住宅區。心里有預感了,因此房子鑰匙交給他時,意外不算很強烈。
向聯喬說原本想給他買大平層的,但是大平層不方便養花栽樹,怕他將來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