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日漸轉涼,最近的食客和投宿的住客都不多,饒是如此,春陽也依舊忙到申初才停歇。
大堂清閑下來,無事可做的伙計們都倚著門,靠著扶梯打盹兒,周遭滿是午后昏昏欲睡的氣息。
客棧外是一圈半舊的青墻,在淮城潮濕的風雨下遍生苔蘚,很是斑駁,墻上還掛著一張皺巴巴的通緝令,畫了個五官模糊的人臉,也不知貼了多長時間。
“誒,掌柜”
常明趴在柜臺后正犯困,驀地被一個大嗓門震醒。
來者膘肥體壯,不畏寒冽地穿著單薄的苧麻布衫,肩頭拎兩只錦雞,酒氣熏天,許是叫了她好幾聲,話語隱有不耐。
看模樣,像個以打獵為生的酒鬼
常明即刻端起生意人的和氣“客人有何吩咐”
壯漢揚著下巴拿鼻孔看她“你們這里能喝夜酒不能”
尋常人想徹夜飲酒,卻又不愿付錢留宿的,通常會在大堂里將就一晚,不必管吃喝,天一亮便走,權當找個有瓦遮頭的地方避避冷風,這倒并非什么稀罕事。
但不是所有客棧都愿意收留的。
她聽罷彎起眼角,回答得很委婉
“小店子時打烊。”
言外之意就是過了子時得走人。
對方低低嘖了聲,似乎感到不滿,可對上常明的視線,又像是很難拒絕這樣的笑臉,只碎碎念地別過頭,進門尋了張空桌落座,嚷道
“小二上酒”
跑堂給他一嗓子喊醒,抹著嘴角的口水。
“來了”
余下的伙計陸續松活筋骨從墻角里起身。
常明也拍拍面頰重新打起精神,目光往門外投去時,這才發現天色變暗了。
灰沉沉的,鋪著厚重的烏云。
自己不過小憩片刻,居然已快到傍晚。
蒼穹晦暝得仿佛行將有雨雪,然而又久不見落下,那份陰霾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越是這樣的氣候就越少有人投宿,因為遠處八成大雨滂沱,旅者多被困在半途,城鎮中的客棧反而慘淡。
大約到酉時三刻店里才等來下一位客人。
是對中年夫婦,官話說得不利落,帶著點地方口音,應該是南寧一帶過來的。
兩人要了間普通客房,擱下行囊后,便下樓在大堂用飯。
或許因天氣欠佳,晚間的春陽客棧分明不及白日熱鬧,桌子稀稀拉拉地坐著幾個食客,不是獨自一人,便是對坐成雙,大家只顧吃眼前羹湯,極少交談,連七八歲的孩童進門都不吵不折騰,安靜極了。
安靜得,甚至有些詭異。
院外妖風陣陣,將黑未黑的淮城街上還沒點多少燈,唯有樹影和門前的紅燈籠嘎吱搖曳,氛圍無端透出幾絲邪性來。
“哎呀”
窸窸窣窣的碗盤碰撞聲里驟然發出一陣突兀的驚呼。
周遭的客人都被這動靜吸引住,紛紛回頭。
只見那桌的男孩不知吃了什么不對付的東西,竟彎腰吐了一地。
他母親在旁替他撫后背,并叫道“小二,小二”
常明立刻神色凝重地站起來。
飯食營生的客店出現這種事算是極大的失誤了,若處理不好后果不敢想象。
甘橘手腳最快,旁人尚在探頭,她腳步已經開動,三兩下竄到婦人跟前詢問情況,“這位夫人怎么了,可是孩子有什么吃食上的忌諱呀”
“穿過對面的巷子便是醫館,我現在就去找大夫來。”
甘橘剛欲轉身就被她叫住。
“誒,不必不要緊的。”
女子一身單薄的緋衣,也就二十出頭,給那男童拍了幾下后頸,解釋說,“是這孩子吃得太急,噎住了。可否勞駕姑娘拿些清水和巾子,我給他擦擦。”
聽見只是噎到,常明懸著的心總算悠悠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