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回去家里會對父祖解釋,咱們此來,就
是為了祭拜姻親。”
顧淮珅還想說什么,見自己兄長神色凝重,他就把話憋了回去。
令顧淮玱沒想到的是,他不提鹽,穿著一身束袖女袍的孟月池卻先提起了鹽。
“顧家的鹽要是能走海路到了北海,倒是能省了一路上的兵禍之擾。”
顧淮玱抬起頭,看向這位大啟朝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節度使,也是迄今唯一一位女節度使。
“孟大人,莫不是在說笑北海雖然臨海,可并無大船可入之港。”
“要是你們顧家愿意掏錢,我自可以派人替你們建起此港,也算是錢、工各攤。”
女子的語氣很是平緩,不疾不徐,仿佛在說什么詩書掌故。
有些不合時宜,顧淮玱此時突然想起了自己六弟的憔悴模樣。
六弟從前想要求娶這位舊日的“廬陵明月”,他是知道的,第一年柳夫人婉拒,第二年孟月池不得科舉,顧家又請了人上門說和,可惜那時的柳夫人遠去西南,孟月池也出走朔北,此事從此擱置不提。
那時父母說起此事,顧淮玱還以為六弟是仰望孟月池的才學,直至此時。
這般的女子,難怪能讓眼高于頂的顧家六郎數年不忘,為斯憔悴。
“孟節度使,讓顧家在平盧出錢建港實不相瞞,我顧家從前從未想過此事。”
“現在想也不晚,呂家的鹽場已經歸平盧節,如今農閑,幾千百姓指望著能靠賣鹽得錢好過了年,本使自然不會把它再讓出去,中原地大人多,若是江淮一帶的鹽不能運進中原,鹽利過高,中原必會再生亂事。你們出錢,也賺錢,平盧出了人,也賺了錢,中原百姓得了鹽皆大歡喜。”
孟月池言語簡白,但是每個字兒都像是帶著刺。
顧淮珅想說什么,被自己的四哥摁住了。
“孟節度使”顧淮玱口中有些干渴,他自然明白孟月池的意思,可越是明白,越是心動,他就得越逼著自己冷靜,“此事事關重大,孟節度使可否讓在下寫信回去與族中商議。”
“自然可以。”孟月池面上帶著笑,“你與你家長輩說清楚,建港的錢也不必一家都出了,楚州、淅川各家給我的回信大概也在路上了,到時大家分一分,運鹽賣鹽的量也可以分一分。”
離開節度使府的時候,顧淮玱上了二次才爬上了馬。
“四哥,你怎么回事”
回到官舍,離了那孟閻羅的眼前,顧淮珅想說的話可太多了。
顧淮玱看著自己的親弟弟,生平第一次羨慕他頭腦的空曠。
“孟月池她是讓咱們這些江南豪族替她建港,建起來之后她賣鹽引”
說完,顧淮玱自己先倒吸了一口冷氣。
干冷的風進了他的肺腑,讓他越發冷靜了下來。
此事不止是賣鹽這么簡單,自從代宗朝鹽政廢弛,私鹽場就成了豪強們的生金盆,若是江淮的鹽不能進中原,中原和繁京的豪族便可趁勢做大,孟月池此時給他們
這一條路,竟然是一條讓他舍不得拒絕的坦途。
唯一的問題是這條坦途是被素手閻羅拿捏在手。
四哥,你別急,中原現在是叛賊剛平,過幾年就好了,咱們也不必真的被孟閻羅挾制。”
“過幾年七弟,我問你,若是賊兵當道,讓別地的鹽進不來,只有你的鹽能賣,你會如何”
顧淮珅眨眨眼“那我肯定養著賊兵了。”
說完,他自己傻了。
顧淮玱拍拍他的肩膀,越過他,進了房門。
賊兵當道,鹽利居高,鹽利居高,豪強養賊,豪強養賊,各地節度自然就得養兵到那日,天下人人江左益。
“四哥,你等等,你再跟我說說不是,孟月池她一個區區四品節度,她做了這等事,陛下怎能容她”
“陛下何止會容她”顧淮玱已經坐在案前磨墨,準備給家里寫信,“孟月池她敢得罪了中原和繁京的世家與咱們平抑鹽利,別說是私下建港、賣鹽,她就算殺幾個刺史,滅幾家豪族,陛下都只會更喜愛她”
繁京傳聞陛下稱孟月池是“名刀烈馬”,可真是分毫不差。
“六弟膽子真大。”寫著信,顧淮玱突然冒出了這么一句,把旁邊抱著腦袋的顧淮珅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