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余暉灑在紙面上,泛著一層柔光,沈遙凌伸手觸摸傾斜的紙傘,霎時失神。
侍女機警靈敏,要抬起傘讓她瞧清楚,沈遙凌察覺到,忽地扯住,不讓她挪開。
不能看。
看清了旁人之后,便知道那不是自己了。
然而那對母子已經離開,她想象不出來更多懷抱孩子相處的畫面,幻象終究無奈消散。
轉而浮出水面暴露在她眼前的,是她對旁人的艷羨。
養育一個孩子,忽然在她腦海中具象化了。
不是什么王府子嗣的傳承,也不是什么女子應該擔當的責任。
而是,幫一個小小的人兒學說話,識字,一點點認清這個世界。
這就是一件偉大的事。
并不比她原先所期盼的行醫救人要差。
也完完全全,是她在內宅之中也可以做得到的事情。
然而,她還沒有來得及為此感到激動,卻又清醒地想起來她并沒有這個機會。
人生,總是給她很多很多失望。
后來她便連旁人的孩子都瞧也不大瞧了。
不是厭惡,也不是嫉恨,是害怕面對心里,對自己的失望。
是,害怕嗎
寧澹反復回想著今夜在沈遙凌臉上看到的那抹失神,試圖弄清楚,那究竟是什么情緒。
想來想去,竟然只想到害怕這個詞,稍微貼切。
他覺得沈遙凌的那個表情有些眼熟。
他前不久才見過的。
當沈遙凌批評他以與她長相廝守為志向時,她臉上也有與此相似的神情。
仿佛看著一個陷阱,看著一場不可能得到的幻夢,看著一個人走進無法掙脫的泥淖。
她在害怕。
為何
寧澹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他有什么可怕的,一個猴精似的孩子,又有什么可怕的。
腦漿都快用盡的盡頭,他腦海中卻莫名閃出另一世的沈遙凌。
她趴在他胸口,小聲地局促問他,為什么他們沒有孩子。
現在他終于從回憶里看清楚了,那時候她的眼里,擔憂之下,其實還藏著害怕。
寧澹騰地翻身坐起。
在寂夜里,胸口之中咚咚地一下跳得比一下重。
響聲幾乎穿透耳膜,耳道之外,塞滿棉花一般,悶悶地嗡隆作響。
他腦海之中紛亂地堆疊出數個不同的畫面,又擅自拼接在一起。
沈遙凌沒去的會仙橋。
對他突然的冷落。
太學院出現刺客那日,她事前不同尋常的緊張,以及事后看著他,了然又訝異的眼神。
她對西域突如其來的好奇心,沈府的婢女說,小姐變了好多。
還有,那一世,沈遙凌醉后,跟旁人說,“后悔不知當初值不值當。”
寧澹渾身灌進石膏一般僵硬,不住地輕顫,心口像塊兒冷脆的薄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