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歸荑又問了一遍,虞照轉頭看向風荷館,待看到那被半卷竹簾遮著眉目的側臉時,驀然愣怔了一下。
待反應過來,他快步行到窗邊躬身道“見過掌門真人。”
簾內人修長如玉的手抬起竹簾,一雙精致而純然的眉眼露了出來,其人語氣疏淡清冷,從容有禮,“師兄認錯了。”
譚歸荑帶著蕭惕然追過來,猛然間一看到裴暄之,眼前驟然一亮,忍不住微微睜大眼睛。
她只覺得這簾內的少年當真清俊非凡,分明是個清冷病弱的,可眉間眼下卻隱隱約約帶著些許難以形容的惑人之態。
裴暄之向虞照略一頷首,放下竹簾,又伸手去合窗。
他抬手時露出披風下的長命鎖,譚歸荑瞥見一抹金色隱遁窗后,眨了眨眼睛。
她記憶中那枚長命鎖一直被雪和泥玷污,紋樣始終模糊不清。
許多刻意掩蓋的回憶突然侵襲而來。
風雪夜里,長命鈴泠泠清響,衣衫破舊的小男孩赤足從雪地跑回廢棄茅屋中,把一塊熱乎乎的紅薯塞到她手中。
“吃吧,吃完了把我的東西還給我。”
她縮在角落里,身上穿著大紅掐金邊的小襖,蜜色繡裙被土和雪弄得臟兮兮的。
她實在不想再待在這又潮又臟的茅屋里,更不想吃他那生了凍瘡,又被血和泥灰弄得臟兮兮的手拿過的東西。
可他不是個好說話的人,向來說一不二,也不允許她質疑他的決定,更懶得照顧她的情緒。
吃過幾次教訓后,她再也不敢把弄臟了她裙子和手的紅薯扔出去。
只能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用手背拍著裙子上的黑灰,心里不斷地祈愿爹娘趕緊派人來找她。
小男孩坐在進風的爛門板旁邊躲冷,分明衣衫單薄,卻還要維持一個端坐的姿態。
但是他病瘦的身體又支應不住寒冬臘月的侵襲,只能越發顯得佝僂。
他一邊咳嗽一邊批評道“吃啊,一會兒紅薯涼了,你又要說吃涼的會生病。”
挨了兩天的凍,她也受了些風寒,咳了幾聲,說道“本來就會,我爹娘從來不讓我吃涼的,連夏天都不可以吃涼的,要照顧好身體,也不能吃臟了東西,我爹說,要”
小男孩很不耐煩,斥道“閉嘴你的話可真多,既然那么講究,就別呆在這里,去找你爹娘去”
“這里也不是你的地盤,我說了我走丟了,我找不見家人了,我要是生病了我娘會傷心的”
小男孩惡毒一笑,道“那你就餓著吧餓死才好,省得吃我的東西,或者,你去吩咐誰給你做一桌子山珍海味。”
她又冷又餓,握著個平日看也不會看一眼的烤紅薯,想吃又屬實過不了心里那一關,一時悲從中來,哭泣道“我想回家”
小男孩支撐不住那不知從哪學來的體面坐姿,癱在門板后不停地咳嗽,肚子也咕嚕嚕地叫著。
聽她哭了許久,許是煩了,也許是忍不住餓。
他也不再廢話,四肢并用爬過來一把奪過紅薯胡亂剝了皮,狼吞虎咽地吃了個干干凈凈,又爬到門邊抓了一把雪塞進嘴里解渴。
“眼淚和病痛只能從在乎你的人身上得到特權,而其他人只會覺得厭煩晦氣,我能自己餓著肚子舍你這些吃的,已算我心善,是你自己不領情,可別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