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她而言,父親就是那時候可以讓她坐上去的、堅實的、高高的肩膀。她已經沒有父親太久了,那些文學作品里嚴厲的溫柔的緘默的愛都是她五歲時小小的渴望,是那枝頭的氣球。太久沒人把它取走,它就會自然破裂、漏氣、癟掉。
簡單來說,她非常習慣在父位缺失的狀態下過好自己的人生。八歲以后她就能裝聾作啞假裝自己看不見父母雙全的同學全家出游,平靜地道聲叔叔阿姨好。其實她媽也不太鳥她。莫莉一年里大概只有兩個月的時間會好好待在香港,這兩個月還是因為她沒錢了,得稍微攢攢再出去浪。明明她勾勾手指就有很多男人愿意為她赴湯蹈火。李婭想。媽是個辣過火的美女,她知道。
非常偶爾,她會開著超跑在店門口剎車,招呼李婭下來跟她沖進廣東。跟美女坐一輛車真的太他媽爽了,她的頭發狂扇她巴掌,莫莉戴著一副冷酷無情的墨鏡,在疾風里像極了莫妮卡貝魯奇。她的成年禮就是和莫莉手牽手從廣州塔蹦極。那時候她想,沒爸也挺好的,沒爸就沒人再分掉她媽施舍出來的時間。同學的爹媽算什么,她媽才是吊炸了好嗎。她媽還會管她叫甜心。
可是在她的記憶里,就算莫莉回來也不會和她一起住。她有自己的房子,而李婭住在李叔面館的閣樓上,進出都要彎腰行走。
直到她高中畢業,她來到了屬于莫莉的世界。
但這并不代表著她不會生氣,泥人尚有三分火,她說不清莫莉愛不愛她,她永遠對這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那樣不上心,包括她這個女兒。
所以,李婭現在在哥譚。她的根本動機不是來找那個一上飛機就被她拋之腦后的爹,而是氣她根本不被任何人放在眼里。莫莉是任何人。
她又在床上待了一會,背靠床頭,手臂抱住膝蓋。被她拉嚴實的窗簾后一絲光都透不進來,室內流淌著酒店房間玄關處永遠不關的黃色小燈的光芒,從這頭一直流向床上的李婭,又在地毯邊緣停了。
哥譚無月的夜晚太多,她平平無奇地撞入其中一個。
紅羅賓降落在一片棚頂,他遲疑地看著距離他大約有二十來米的背影,不確定要不要馬上通知蝙蝠俠。
老實講,這個點他們已經要收工了。他的手指已經按上了嵌入式耳麥,蝙蝠俠剛剛通知他回去,他仿佛能聽見兩個街區外蝙蝠車安靜的轟鳴。那個女孩用連帽衫把自己的腦袋蓋住了,步履不疾不徐,整條街上只有路燈里電流微弱的爆鳴,她低著頭,邊走邊玩手機。
哥譚市毫無疑問很大,大到憑一整個蝙蝠群英會在一晚上都做不到用腳步丈量市區每個角落。李婭下榻的酒店在奧迪斯堡區,在上城島最北的地方。附近工業大樓連天,商業活動繁多,一般而言沒什么大事。但她的方向在往這貫穿了整個上城北部的南面,按照距離來看,她至少已經走了一個多小時。夏季的夜晚天亮早,哪怕是陰沉的哥譚天邊也在微微泛白。紅羅賓來的方向正是她搖擺著前進的道路,他停在原地,忍住了朝那邊靠近的沖動。
不,不行。就算要也是布魯斯來。他才不干這麻煩事。
他想到讓蝙蝠俠來把下面這個過于低估哥譚夜晚的小姑娘勸回去,但那鐵定不是什么好看的場面。他光是想想都要為兩個人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