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此,向繚心下暗笑一聲:這屈原,恐怕還不知自己已經掉入坑內了。
果然,在聽了屈原的話后,蒙仲點頭稱贊道:“在下亦以為屈大夫乃國之臣,我聽我兄弟說,屈大夫曾在楚懷王座下出任左徒,受其重托施行變法改革,想必期間遭遇國內舊貴族的重重阻礙。”
聽到這話,屈原不覺心中有些酸楚,長嘆道:“天下諸國,皆是先得名,又有國,唯獨我楚國,是先有國,后得名……”
據屈原的解釋,當今天下諸國,除三晉外,都是先得到了周王室授予的諸侯身份,然后才慢慢建立起各自的國家,但唯獨楚國不同,因為在商周兩國爭奪天下的時候,楚國就已經存在,只不過當時還未出現“國”這個概念而已,只是以大江以南諸部落聯合的形式出現。
因此,后來中原各國都可以稱自己是商人之后、周人之后,是中原正統,唯獨楚人,既非商人之后,也非周人之后,屬于被周國歸化的蠻夷——這也正是楚國長久以來被中原各國看不起的原因。
因為貧窮落后,因此楚國從最初就開始效仿周國,學習中原文化。
比如周國的分封制,而這,就導致楚國地方貴族、地方家族勢力根深蒂固,很難通過一時的變法改革而將其根除。
這是楚國在建國之初就落下的弊端。
這不,他屈原志在變法圖強,卻遭到了國內諸多舊貴族的抵制與迫害,以至于現如今,前途葬送,有家亦不能回。
每每想到此事,屈原便忍不住長吁短嘆。
聽到屈原的自嘲,蒙仲正色贊道:“非也。孟子曾言,天將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今屈大夫備受煎熬,或是上天在磨礪屈大夫的意志,以便屈大夫日后擇時回歸廟堂,匡扶國家。”
“擇時?”屈原聽得心中一愣,立刻轉念過來:“方城令的意思是說,眼下并非在下出仕的時候?”
“難道不是么?”蒙仲淡然說道:“在下雖對楚國并無過多了解,但也曾聽說當今的楚王乃是昏昧之君,目不能視屈大夫這等忠良,而委任奸邪,又貪圖酒色,毫無強國興邦之志,王之志尚如此,臣子又能如何?我以為,不如歸隱山林,待廟堂清明,再復出山。”
聽聞此言,屈原默然不語。
畢竟事實正如蒙仲所猜測的那般,如今的楚王熊橫絲毫沒有強國興邦的志向,而國內大多是令尹子蘭那種只顧私利、只顧眼前利益的奸臣,雖說朝內仍有像昭睢那等志在報國的臣子,但奈何大勢如此,他們也只能屈服于以令尹子蘭為首的舊貴族勢力。
在這種情況下,睿智之人確實應當暫退,隱居山林,等待朝堂清明,但問題是,倘若人人都這么認為,那廟堂豈非是奸邪當道?
想到這里,屈原搖頭說道:“方城令所言,恕在下不敢茍同。雖廟堂奸邪當道,但我輩仍要堅持與其抗爭,哪怕……哪怕……”
“哪怕遭奸邪讒言,被楚王流放?”蒙仲接口道。
“正是!”屈原攥著雙拳沉聲說道。
見此,蒙仲點頭贊道:“屈大夫不愧是錚錚鐵骨的直臣,在下佩服。……但在下并不認為這是最佳的選擇。”
屈原聞言看向蒙仲:“愿聞高見。”
只見蒙仲沉思了片刻,正色說道:“兵法云,若敵強我弱,則暫避其鋒芒,待其勢弱。一時的退讓并非屈服,更絕非軟弱……我此刻收回五指,是為了下一擊出拳時能聚攏更強的力量。今屈大夫得罪楚王,得罪令尹子蘭,雖楚國之大,然屈大夫卻只能被流放至江南,在下以為,這或許是屈大夫太過于‘直’的緣故。”
平心而論,曾經昭睢也勸說過屈原莫要那般剛直,但屈原素來聽不進去,但今日聽到蒙仲這一番話,卻讓屈原不由地深思起來。
其原因就在于,蒙仲并非一味地勸說他屈原收起剛直的性子,而是在教他,如何以弱勝強。
更要緊的是,這位年輕的方城令說得句句在理,讓屈原不得不為之深思。
忽然,他拱手說道:“請方城令教我,似眼下這般局面,在下當如何扭轉?”
見此,蒙仲笑著說道:“教不敢當,只是屈大夫當局者迷、在下旁觀者清而已。……既然屈大夫說了這話,在下就胡亂說幾句。似眼下屈大夫在楚國的情況,無非是楚王不親近,又遭令尹子蘭等人忌諱,既然如此,屈大夫就要想辦法打消舊貴族勢力對你的抵制,這是其一。”
屈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旋即又問道:“在下被流放江南,不足以使那些奸臣消除警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