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錦心里有些悶氣,她尋來一摞完好的舊瓦片,搬來姜游生前自己砍樹做的梯子,開始修繕自家的屋頂。
沒人搭手實在麻煩,方才往了同七嬸那邊說了,姜錦有些懊惱,隨即又啐了裴臨一口,道“呸,食言而肥。”
若他還沒走,至少還能搭把手。
“某從不食言。”
姜錦的話音剛落,蓬門外便傳來一道沉穩的聲音,她站在梯子頂端,匆匆回頭,就見裴臨提著把劍走進來。
姜錦的視線從裴臨泛著烏青的眼下一路往下,直至這柄劍的劍尖。
那里隱隱透出一點殷紅的顏色,大抵是剛染的血。
姜錦目光一頓。
她記得這把劍。
上輩子,裴臨結結實實在床上養了幾日的傷,并沒有進山。知道他的佩劍落在了山中,還是她夜里去幫他尋回來的。
而后,這把劍一直陪他出生入死,陪他的時間,要比她在他身邊的日子長多了。
裴臨提著劍繼續上前,輕描淡寫地走到梯子旁邊“姜娘子放心,你的救命之恩,某沒齒難忘,方才不過是去殺了幾個人,沒有忘恩負義、不告而別的意思。”
姜錦唇角一抽,道“崔公子,你也不怕把我嚇暈過去。”
“姜娘子膽識過人,昨日敢救我,難道是因為覺得我是什么好人嗎”裴臨繼續道“姜娘子不必再擔心后患,已經盡皆處理干凈了。”
晚間她好歹還瞇了一會兒,裴臨卻是差不多整夜未眠,還能有這個殺人斷后的好興致,姜錦嘆為觀止,道“崔公子心性堅定,他日必有大作為。”
裴臨微微一笑,眼尾的弧度譏誚,配上他劍鋒般冷峻的眉,怎么看都有些自嘲的意味。
大作為若干年后,功名利祿早就化作了塵土,只有心底的遺憾,在時間的洗刷下越發明晰。
裴臨打量著姜錦身上灰撲撲的舊衣,心下百感交集。
昨夜夜色迷離、燈火昏暗,遠不如眼下看她看得清楚。
在他有限的記憶里,已經很少看她會穿這樣的衣裳了。
倒不是說衣服的新舊貴賤,只是姜錦越在病中,越愛挑那些鮮亮的顏色,不愿從頭沉悶到腳。
記憶里她荊釵布裙的模樣漸漸模糊,可最后的那身穿花引蝶的百迭裙卻始終不曾褪色,就像一根刺,深深刺在他的心頭,讓他輾轉難寧、寤寐不安。
心底隱痛遠勝傷口撕裂的乏木,無人察覺的袖間,裴臨五指悄然緊握成拳。
好在這一次,一切都還來得及。
既有機會重來,上一世的差池,他不會允許發生第二次。
裴臨的眼神進攻性實在太強,就像狼看到了勢在必得的獵物,姜錦被他盯得心里發毛,皺眉偏開了頭。
她拿手一指地上的瓦片,心安理得地支使他“既然你都能下床了,幫我搭把手,總沒問題吧。”
裴臨收回了目光,從善如流。
心下的百轉千回沒有影響到他面上的波瀾不驚,裴臨感慨道“姜娘子果然女中豪杰,連手上剛沾了血的人也敢差遣。”
見他收劍入鞘,安然給她遞東西打雜,姜錦忽然有些想笑“我有何不敢”
以后她縱然離開了,這屋子也得好好留著。
這可是未來叱咤一方的三鎮節度使,一起幫忙修繕過的屋頂。
日光漸漸偏斜,兩人都沒再說話,氣氛安靜得有些詭異。
好在屋頂漏處不大,比陳七嬸家的還好處理些,姜錦很快就忙完了,她三步并作兩步,沒兩下就從木梯上跳了下來。
還沒站穩,裴臨忽然拋過來個什么東西。
姜錦下意識一接,一愣,等她回過神,裴臨已然從她身邊擦身而過。
他的話音帶著不容置疑的認真,“柴刀自保,未免小材大用。這把劍,就留予姜娘子防身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