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來裴家的每一張古板面孔她都不認識,自姜游去世后,好像命運推她到哪里,她就只能去往哪里。
惶惑不安的前夜,是原本已經離開了的裴臨去而復返。
他已經做完了他允諾的事情,助她報仇,至于其他的變故,那顯然不在他應該繼續多管閑事的范疇。
但裴臨還是回來了。
他潛入她的住處,半蹲在樹椏上,一邊手肘支在膝蓋,捏著石頭子兒砸她的窗戶,把本就輾轉不曾入眠的她叫醒了。
姜錦翻身坐起,被褥攏在胸前,迷迷糊糊地對向窗外、少年那張冷漠的臉。
見她醒了,裴臨淡淡開口“被認作義女,是你愿意的嗎”
姜錦點頭,隨即卻又搖頭,她臉上的茫然一點也不摻假,“我不知道。我我好像也沒有選擇。我沒有父母,沒有親朋,好像只有這么一條路可以走。”
裴臨一針見血地戳破她的幻想,“無功不受祿,若這是餡餅,憑什么這么容易掉到你頭上”
姜錦沉默,她說“或許吧。我想過,也許是裴家女兒太少,覺得多我一個,日后好攀姻親”
裴臨沒急著說話,他難得地勾唇笑了笑,說“沒有太蠢,還有些腦子。”
姜錦煩死他這種好話說成賴話的語氣了,她昂起下巴,反唇相譏道“是是是,世上就你一個聰明人了,行吧”
不知不覺間,原本縈繞在她心頭的濃霧悄然散開。
雖然還是看不清前路,可是在裴臨忽然出現的瞬間,漫天遍野的霧氣終于得以化開了些許,叫她也敢抬頭看一看前方了。
姜錦不是不懂事的人,她知道他雖然不說好話,但肯定是擔心她的情況才回來這一趟。
她悄悄嘆氣,隨即道“多謝你,崔公子。”
裴臨眉梢微動,他垂下眼簾,把玩著指尖捻著的那個石子兒,道“這是我母親的姓氏。我姓裴。和馬上要做你義父的裴煥君同姓。”
其實那日姜錦便有所察覺了,她說“裴公”
還沒說完,裴臨便繼續道“裴臨。我單名一個臨。”
姜錦一愣,既而莞爾道“我叫姜錦。”
說來也奇怪,明明會掉腦袋的事情都一起做過了,卻直到這個時候才交換彼此的名姓。
夜色中,少年少女的眼睛都是亮閃閃的。
對上姜錦的眼瞳,裴臨的喉結幾不可察地滑了一滑,他說“說了幫你報仇,總歸差了最后一點。”
“這救命之恩,于我還算數。姜錦,若他日那裴刺史要拿你去許姻親,我可以再幫你一回。”
喜色雀躍在她眉梢,煙花綻亮在她的眼眸,姜錦扭捏道“會不會太麻煩你了”
裴臨一瞥,隨即收回目光,道“不拒絕就直說。拘謹什么”
他話音一頓,又道“他日,你若想和我一起,也是可以的。”
姜錦沒明白他的意思,反手指著自己的鼻子,問道“我一起什么”
裴臨拋著被他掌心溫度捂熱了的石子兒,看也不看,信手一拋,正好擊落了房梁上嚎喪似大叫的烏鴉。
他拍了拍手,起身越上了樹梢,輕描淡寫道“和我一起,做些黑吃黑的事情。天下這么大,誰說我們就不能分一杯羹呢”
確認了她不是被迫后,今晚目的已經達成,裴臨沒再多言,連告別也沒有,就這么一陣風似的,消失在了還沒回過神的姜錦眼前。
而后,在認親結束、姜錦隨裴清妍一起去范陽的路上,盡管那個看起來冷心冷肺、萬事不掛心的少年沒有再露過面,可是姜錦知道,這一路,他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