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這個算是她故鄉的地方,姜錦沒有絲毫的留戀,連再看一眼都憊懶。
她快馬加鞭,三日的路程并作兩日,飛也似的回了范陽。
回到屬于她的一隅天地之后,姜錦衣裳沒換頭臉也沒洗,整個人徑直奔向了臥房,一頭栽到在床榻上,拿枕頭蒙著臉,就這么睡著了。
數日未眠,加之趕路辛苦,倒頭就睡也不奇怪。
身體乏累之時,夢里也未必好眠。
果然,姜錦迎來了一場光怪陸離的夢。
她剎那間變得很小很小,小到還在襁褓之中,被人攬在臂彎里。
耳畔,是女人的長吁短嘆和男人嫌惡的話音。
她撐著眼睛,才看清他們的面容,緊接著,眼前白光一閃,場景似乎又變了。
不過她仍然在人的臂彎里,啃著自己的手指頭。
杵在幾步外的男人身形像是一座山,他的胡須很久很久沒修了,一直連到下頜,一看就很扎人。
他指著襁褓里的她說“五十兩,買你孩子一命。”
年輕的婦人顫顫巍巍地說“你你要她做什么”
她的丈夫攔下了她的話茬,諂媚地笑道“貴人瞧得起妮
兒,是她的福氣,我們”
高大的男人臉色冷冷的,他的唇鋒利,卻沒什么血色。
他的手仍指著那孩子,道“她是要替人受死的,你們聽清楚了。”
當然聽清楚了。
五十兩呢。
不,其實甚至不用這么多,五兩、三兩、一兩
風獵獵地在吹,高大的男人把才買來的孩子摟在了懷中,他時常低下頭,看看她,又看看另一個襁褓里的孩子。
風太大了,被買來的小孩兒臉都被吹得皴紅,他趕忙又將襁褓裹好。
他沒有什么時間耽擱,追兵咬得太緊了,得想辦法趕快甩脫他們。
大人躲得了一輩子,那孩子呢一個還在襁褓中、連牙都沒生出來幾顆的孩子呢她會死的,連一口米糊都吃不上。
姜游喃喃“阿錦最后的血脈,不可以不可以斷絕在我手上。”
身體回到了嬰孩的狀態,意識似乎也隨之混沌了,姜錦咬著自己的手指頭,卻只聽清楚了“阿錦”兩個字。
她很快就知道,姜游想要做什么了。
他帶著兩個孩子,故意將追兵引入了深山,山上山下被圍得水泄不通。
底下的人在叫囂“快出來否則你就知道,什么叫引火燒身”
姜游在等的就是這個。
正值秋日,草木枯黃,只需要一點火星,就足以焚盡整座山。
山中不缺成人的尸首和骨骸,只需要多添一具孩子的,那他和她的血脈,便是俱都死在這里了。
熾烈的火如約而至,天邊橙紅一片,草木燃燒,發出嘎吱嘎吱的響動,人聲湮沒在無邊的火光里,是最好的偽裝。
男人裹著一身灰燼,抱著裹得死死的襁褓,從火焰的另一端爬了出來。
被灼燒的感受當然不好過,他卻無暇顧及,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在奔逃,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像是暴雨降下前呼嘯的風。
直到確信所有的追兵都被拋得遠遠的,他才跌坐在一處山溪旁。
顧不得掬一捧冷水勻面,孩子太久沒有聲音了,他顫著手,去揭襁褓的一角。
幾個月的嬰孩最是脆弱,此番又行是險招,他擔心孩子出事。
看清懷中嬰孩面容的瞬間,平靜無波的溪水里,倒映出一張扭曲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