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錦”
這聲音
姜錦驚愕轉身。
土屋后矮檐下,是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孔。
熟悉是因為,眼前這人,便是許久未見的裴煥君。
他正靠坐在土墻旁的石墩上,地上甚至還擺了兩只茶杯、一只茶壺。仿佛這不是陌生人棄之不用的宅院,而是他的刺史府。
陌生則是因為,他幾乎瘦脫了相,本就高聳的顴骨突出到嚇人,泛著青紫的眼窩更是深深凹了進去,整個人透出一股極為陰郁可怕的氣質。
姜錦心里咯噔一下。
她雖未至長安,但并不是聾子瞎子,對那邊的情況一無所知。
裴煥君這是逃出生天了
腦內閃過千百個念頭,最后只剩下一個殺字。姜錦的腳后跟幾不可察地往后挪了挪,按在劍柄上的手剛要開始動作,突然就停住了。
她的視線逐漸往下移,看見了暈在一旁的裴清妍。
頸后有淤紫,一看便是被人打暈的。
“我這個女兒還是不中用啊,”裴煥君像是看出了姜錦的疑惑,感嘆道“這么久,都沒發現后換到身邊的侍女,并不忠心于她。”
幾乎是剎那間,姜錦聽懂了,她抬了抬嘴角,勾出一點戲謔的笑。
“今日,是你把自己的女兒騙出來,又讓她的侍女引我到這里。”
姜錦頓了頓,有些疑惑地道“不曾聽聞裴大人有何拳腳功夫,孤身來這兒,就不怕我對你動手,把你殺了莫不成還覺著,你可以拿”
她伸出食指,好笑地指了指裴清妍,“你總不會是想拿自己女兒的性命,威脅我吧”
裴煥君像是嘆了口氣,他的眼神怎么看都有些迷離,透著不清醒的意味,他緩緩道“阿錦,你這是怪我事敗了嗎”
聽到這聲阿錦,姜錦胃里翻騰,險些就嘔了出來。
她知道他是在叫誰。
大抵是自焚而亡的郜國公主的小字抑或小名。
名字本身并無罪過,姜錦惡心的是薄情寡義的人。
拿親女算
計來去不說,早在他籌謀的叛亂伊始,為了打朝廷和余下各地一個出其不意,裴煥君將眷屬全數留在風口浪尖之地,連枕邊人亦未知會分毫。
他的妻子王氏,直到刀劍就要加身都不知發生了什么,若非盧寶川派人去救,只怕被害死了都不知自己是怎么死的。
姜錦能猜到裴煥君如何作想。
大概除了他效忠的公主,其余凡俗人等,一概不過是墊腳石,血脈相連又如何,朝夕共枕又如何,死了就死了。
如此犧牲下,這份忠誠是多么偉大。
事到如今,他還在用虔誠到不加遮掩的眼神看著她,看著他誓死效忠的公主“遺孤”。
甚至,他還在循循善誘,試圖讓她向他倒戈。
“你才出世,就被抱離了,你不記得你的母親,不曉得她有多么值得尊崇。所以你先前做了那么多與她大業背道而馳的決定,我不會怪你,她也不會。”
“來吧,還來得及,我們都還來得及,十多年了一朝冒進被那裴狗反咬一口可是、可是十多年了,我們怎么可能沒有后手東山再起,不過是時間問題。”
姜錦聽著,唇邊戲謔的笑越來越深了。
她的右手搭在左腕跳動的脈搏上,感受著不屬于誰的血脈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