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云萬里神情淡淡,對誰都是退避三尺又毫不在乎的模樣,杜菀姝只當他生性嚴肅淡漠。
卻沒想到,在邊關立下赫赫戰功、頂天立地地飛云大將軍,竟覺得自己是在殘喘茍活。
杜菀姝從嘴里品出幾分酸澀,又不免心跳快了幾拍。
淪落至此,誰不心疼可,可這也是云萬里第一次同她說出心中所想。
“若有機會,”杜菀姝遲疑片刻,還是詢問出口,“夫君可愿回肅州”
“”
云萬里沒回答。
可他劍眉之下,深邃雙目之中的閃爍情緒給了杜菀姝答案。
他想。
他從肅州來,肅州生了他,養了他,眼下西戎依舊虎視眈眈,身為昔日鎮守邊關的將軍,他怎么能不想
“夫君想回肅州,”杜菀姝又說,“得先官復原職。”
小娘子的聲音溫順婉轉,如鶯啼般清脆動聽。可落在地上,卻換來了云萬里如刀鋒般的目光。
這一次,他審視過來,杜菀姝沒有退縮。
他不甘心。
云萬里想回肅州,因而稱自己在京城駐留為“茍活”。既是如此,杜菀姝不免就想到昨日二哥說的那番話。
“若是夫君覺得京城生活安逸,不愿回去,也就罷了,”杜菀姝鼓起勇氣,“可夫君還是想回到家鄉。”
只是,說歸說了,杜菀姝還真沒底氣,怕招惹云萬里反感。
杜文英提及田獵一事,云萬里雖早就知曉,但看他反應,是戒備多過興致。他總不會是在戒備二哥,只能是覺得這事有高丞相摻和,因而不想去拋頭露面。
好在,云萬里沒因杜菀姝舊事重提而心生抵觸。
他反而側了側頭,認真解釋“高承貴不會放我回肅州。”
“多踏出一步,就是多個機會,”杜菀姝勸道,“三娘不懂政事,只知道夫君要是官復原職,好歹是名將軍,接受調任的可能,不比七品正使多么何況”
她低下頭。
“夫君遭高丞相陷害不假,可,可若非高丞相,夫君也不會認識三娘,還有三娘的父親。”
杜菀姝沒覺得自己有多大本事,但她的父親再怎么說也是當朝御史。
一名得罪了丞相的武官,在京城無依無靠,縱然是有通天的能耐也使不出來。
可現在,云萬里不止是區區正使,他還是杜守甫的女婿。
“你現在不是孤身一人了。”杜菀姝的聲音幾不可聞。
云萬里繃緊了神情。
“這些話,”半晌過后,他唐突開口,“誰教給你的”
“什”
杜菀姝愣了愣,旋即抬首。
她再天真,也能聽懂云萬里的潛臺詞。杜菀姝莫名有些惱了“無人指使,就,就不能是三娘自己想的么”
他覺得這話是旁人教唆杜菀姝,要她勸他去參加田獵呢。
“三娘一介女流,見識短淺,”杜菀姝說,“卻也知道傾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現在夫君與杜家是一條船上的人了,不試著自保,難道還要等死么”
說到最后,她既憤慨,又有些感傷。
“往日這些事情,由父親兄長操心惦念,輪不到我來想,”她又道,“現在,我卻不得不自己去想了。旁的三娘不懂,我只知道,一名將軍能做的事情,就是比正使多。
“夫君總是拿三娘當外人,三娘卻沒想過提防夫君。”
杜菀姝一聲嘆息“既是如此,也就罷了,還是來看看夫君默下的文章吧。”
云萬里的喉嚨滾了滾“你說的沒錯。”
杜菀姝“什么”
傾巢之下,焉有完卵,云萬里也懂。
他還懂得這雪球已經滾了起來,把他裹挾其中,除非撞上碎石、粉身碎骨,否則斷然沒有停下的可能。
杜菀姝說的很有道理,只是她方才說到最后,低下了頭。
云萬里的第一個反應仍然是她害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