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言覺得,霍述這個人真是復雜。
在霍家本宅,駱一鳴說霍述寧可承受她的誤解也不愿解釋,是為了不讓她心存虧欠,說霍述在瀕死之際最想見的人只有她,他說他愛她。
而白女士卻說,她的這個兒子不是什么好人,是個冷血的怪物,和他最好只談金錢不談感情。
就像一株頎長秀美的參天大樹,陽光下的部分枝葉繁茂、碩果誘人,而不見光的黑暗里卻有頑固的根須在無盡瘋長。
林知言無法斷定哪個才是真正的霍述,又或許二者皆是,他本來就是光和影組成的多面體。
白女士說霍述這幾年才有了點人樣兒,或許是吧。
他這個人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如果他無法徹底擺脫黑暗,至少會讓自己的枝葉向上生長,而將腐朽深埋。
下午四點,轎車拐彎進入胡同,停在一家四合院民宿外。
“出去走走吧。”
下車時,林知言主動提出。
霍述正在指揮助理將她的行李搬去客房,聞言唇角翹了翹,輕快回復“好。”
京城空氣質量好的這幾個月,是真正擔當得起“秋高氣爽”幾字的。
灰墻黛瓦,碧空無云,朱紅的門掩映在植物的疏影中,仿佛數百年來未經褪色。它們沉默,頑固,堅不可摧,一如此刻不急不緩跟在林知言身邊的這個高大青年。
他此刻腦子里在想些什么呢
“霍述。”
“我在。”
“你為什么要投資,助聽設備的芯片開發”
霍述沉吟了片刻,說“高端的助聽技術幾乎都被國外壟斷,國內缺乏適合本土語言環境的芯片,具有開發前景。”
林知言停下腳步,轉身看他。
他們站在一戶人家的朱門前,檐下掛著兩盞落灰的紅燈籠,墻邊爬著一大片爬山虎,門上的兩只銅獅子門環安靜地注視著兩人。
林知言輕嘆一聲“我想聽你的答案,而不是標準答案。”
霍述略一挑眉“你真要聽”
林知言無聲地凝望他,目光明澈堅定。
“我夜以繼日地開發完善三代系列芯片,不是因為我多好、多上進。我是因為你,才肯對他們好。”
霍述回望著她,低沉的嗓音輕而清晰,“只有研究助聽芯片的時候,我才覺得你在我觸手可及的地方。這就是我的答案。”
他說這話時一直看著林知言的眼睛,像是在等一個裁決。
林知言嘴唇微動,許久,問“我不明白,為什么是我我們之前,相處得并不愉快。”
為什么是我
這句話在某一年的平安夜告白中,她也問過一次,只不過那時被霍述用糖衣炮彈搪塞過去了。時隔近四年再提及,心境大有不同。
“還記得我之前和你說過的嗎越是聰明人,越容易犯下致命的錯。”
霍述低低一笑,“我不指望別人理解我的價值觀,想做就去做了,無需解釋為什么。”
林知言若有所思,問“你不想解釋,是怕我計較人情,有心理負擔”
如果沒看錯,霍述的的確確僵硬了一下。
然后他瞇起眼睛,大概在盤算怎么找駱一鳴算賬。他這么聰明,就算林知言守口如瓶,也能猜出是誰“出賣”了他。
林知言雙手插兜,琢磨了一會兒該怎么開口敘述。
“媽爸過世后,我跟著姑姑一家、生活了一段時間,你以前調查過,應該知道”
“幺幺。”
男人輕輕打斷,明顯不愿她提及那個錯誤的實驗。
林知言置之一笑,繼續說“我在姑姑家,過得不算開心。她勉強我、做不喜歡的事,我不愿意,她就會說,你吃我的、穿我的,怎么這么沒有感恩之心。每次她這樣說,我就沒法拒絕,久而久之,我特別怕欠人恩情,總想著要劃分清楚。如果我得到的、每一顆糖果,都要付出代價,那我寧可不要。”
這么長一段話要表述清楚,對林知言而言并不容易。
但她依舊逼著自己開口,將手語無法表達的細膩情緒傳遞出來。
“凌妃說,她很佩服、我的清醒勇敢。她不知道,其實我比任何人,都害怕受到傷害。但我又總是不甘心,明知刀山火海,也想試一試,我知道我很矛盾”
“噓,幺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