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在前線,不清楚這些人都是誰,只是從帝星傳來的消息里,大略知道他們是被莊忱撿回去的。
莊忱很喜歡到處撿人,他只不過是莊忱撿回去的人里,最早、最不知感恩、最沒有心的一個。
凌恩一直以為這些只不過是被年輕的皇帝撿回去,用來接替自己,繼續伺候他的仆人。
原來有這么多人愛他。
有這么多人愛他,這個最驕傲、最固執的人,偏偏不接受任何人的同情和幫助。
一個人來這么冷的地方,一個人獨自往生命的盡頭里走。
“你到現在還是這么覺得的。”努卡的精神力化成細絲,滲著寒氣穿透他的領域,“是不是”
“你還是覺得他傲慢、固執、孤僻你覺得他把你當仆人。”
努卡低聲說“你覺得他生性古怪,覺得他會死,是因為賭什么毫無意義的氣”
凌恩屏住呼吸,瞳孔微微收縮,他沉聲說“我沒這么想。”
努卡不在乎他的回答。
這世上會說“我沒這么想”的人,一向多到數不清。
努卡從懷里取出一枚星板,用柔軟的絨布仔細擦干凈。
他捧著這塊星板,幾乎是屏著呼吸,目不轉睛地看了一陣,才朝凌恩遞過去。
莊忱調撥經費,讓人研究出了吸收疏導信息碎片的材料。如今的伊利亞已經建起一座又一座高塔,把新生的小孩子們護進安靜的世界。
這塊星板,是這種材料的副產品。
只要用精神力激活,它就能吸收特定某人的意識碎片,并重現碎片中的聲音和畫面。
在如今的伊利亞,它被用來收集逝者遺留的最后痕跡。
“我們找不到多少,只有你知道他的過去。”
努卡低聲說“你去把它們找齊能聽見他最后想說的話。”
他
的手腕忽然劇痛,凌恩牢牢攥著他,臉上仍沒什么表情,瞳色卻極深“真的”
“當然是真的”努卡咬著牙,嘲諷地笑了一聲,“你是不是真的從沒試著了解過陛下”
連莊忱叫人研究出來的東西,在當初受過多大的阻力、被多少人抨擊過,如今又叫多少人感恩戴德都不知道。
連這東西有什么用,怎么用,都不知道。
“你是不是覺得,你是他選的仆人、是受他驅使的馬前卒所以只要替他打仗,聽他吩咐就夠了。”
努卡盯著他“你為什么不想想,有人這么對待仆人嗎”
有人會不僅管吃管穿、還逼著仆人上學,逼著仆人去做最可能有出息的事,走上那條順遂到分明暢通無阻的路嗎
一個傲慢的、孤僻的、性情古怪的皇帝真的會被一群仆人熱熱鬧鬧圍著過生日,喝熱騰騰的甜酒,被小孩子往懷里爬,把花束捧到眼前
有人生來柔軟赤忱,可世界確實太嘈雜太吵了,吵得不得不豎起高墻、把那扇極為厚重的門重重反鎖上。
但他們也都知道,哪有暗門、哪有窗戶,實在不行就躺在地上裝頭疼,哎呦哎呦叫上幾聲。
連最小的阿克都知道這么抱著腦袋在門口叫上幾聲,掉幾滴眼淚,里面那個冷冰冰的陛下就一定會上當,皺著眉走出來。
阿克用這個辦法,不知道騙陛下抱他多少次了。
這七年來,他們從未停止過尋找莊忱。
阿克每天從軍校訓練回來,就立刻趴在窗戶前等,每天都把桌子全擦干凈、把地拖三遍,把花束換成新的。
在進入軍部后,他們所有人都拒絕配合凌恩、拒絕接受凌恩的指揮,反倒是各自去了下面不同的艦隊。
這是他們唯一沒有按照莊忱的遺愿做的事。
與其說有多恨凌恩不如說是恨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