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恩的眼前泛起黑霧。
星板尖銳嗡鳴,接觸他皮膚的部分仿佛生出尖刺,這些尖刺從他的手指扎進去,毫不客氣地豁開沿途血管。
凌恩嘗到胸腔里的血腥氣,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沙啞、生硬、干巴巴得要命,任誰聽了都只會把這當做無動于衷“阿忱。”
他跪下來,用身體把那頂皇冠暫時擋住,把斗篷遮在它上面。
星板暫時吸收了足夠的能量,即使沒有精神力維持,那道半透明的影子也能聽見他的話,能被他觸碰。
“阿忱。”凌恩盯著那些傷口,低聲問,“疼不疼”
沒人回答他,他眼前的、十六歲的莊忱在發抖。
血沿著小皇帝的手臂不停向下淌,有一些被白襯衫攔住,有些滴在地板上。
這又是句根本沒有必要問的廢話。
他總是這樣,該問的時候不問,不該說的時候,又永遠學不會閉嘴。
就是這樣,就是因為這樣他從不能減輕莊忱的痛苦,又在這些痛苦原本就在肆虐的時候,用新的話加深它們。
凌恩不再貿然開口,把口腔里彌漫的血腥氣咽下去。
他嘗試著取出一塊絨布,想暫時接過那枚碎裂的荊棘戒指,等過一會兒把它們修好了,再還給莊忱。
戒指碎片的邊緣過于鋒利,已經將緊握著它們的那只手割得全是傷口了。
他一伸手,小皇帝就向角落里更深地躲進去。
少年的影子蜷縮著護住戒指,盯著他。
那雙漂亮的黑眼睛里,滿是恐懼、警惕、不安,看向他的視線,透出強烈的抵觸和陌生。
凌恩從未在莊忱眼中見過這種視線即使是在他做了最錯誤的事、說了最該死的話、犯下最無法饒恕的罪行之后。
尋找莊忱的七年里,他其實常常會想那天的事。
他每天都在“殘星”徘徊,那里的每片殘骸,都源于那一場慘烈的事故。
碰撞所爆發出的能量過于劇烈,甚至沒有留下應對處理的時間。
爆炸伴隨的超高溫,甚至讓他們尋不回任何一具遺體包括莊忱的父皇和母后。
十六歲的小皇帝拒絕接受這件事。
這大概是伊利亞最后一任皇帝最任性的時候,莊忱一定要親自去看、一定要親自去找。
這完全不可能實現那時的“殘星”還被殘留的巨大熱量籠罩,爆發出的光線在星系邊緣都清晰可見。哪怕僅僅是直視上幾秒鐘,都可能將視網膜燒個窟窿。
莊忱不能去這么危險的地方,完全沒有精神力的身體,一進去就會被燒毀。
驟然失去了皇帝的伊利亞星系,已經在幾天的時間里陷入嚴重混亂,沒有時間再拖延,必須有新的皇帝立刻站出來保護它。
他們因為這個爆發了爭吵。
這永遠是凌恩最懊悔的事。
在殘星里搜索莊忱的時候,他無數次想要某種時光穿梭的裝置,回去向莊忱道歉。
這又是個蠢想法,如果真有時光穿梭的裝置,他就該直接回去,攔住給莊忱來送皇冠的自己,不讓這一切發生。
十六歲的小皇帝慢慢動了動,伸出鮮血淋漓的手,去碰那頂銀灰色的斗篷。
接著,凌恩意識到,他不是要去拿斗篷。
會因為新斗篷高興起來,蒙著斗篷跑到走廊嚇唬人的小殿下已經不在這間臥室里了。
年輕過頭的皇帝并沒留意這是件斗篷,還是絨布,還是什么別的東西。
那只手只是慢慢將它掀開,去拿被它遮掩著蓋住的皇冠。
“阿忱。”凌恩被巨大的惶恐占滿,他試圖攔住那只手,“先別管它。”
伊利亞是需要一個新皇帝,可也沒需要到今晚沒人戴這頂皇冠,明天就星系覆滅的地步。
凌恩想把那頂皇冠拿遠,但小皇帝的手同樣也已碰到它,蒼白的、冰涼的手指覆在皇冠上,慢慢屈起,把它拿在手里。
“我要管它。”十六歲的小皇帝看著那頂皇冠,說出的話沒有起伏、沒有聲調,仿佛只余責任和理智支撐著這具軀殼,“閣下,請別這么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