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天起,伊利亞不再有小殿下,也就沒有“阿忱”這樣緊急的危局,不再有時間給小殿下慢慢長大了。
少年皇帝看著凌恩,眼睛里的恐懼和不安淡去,這些無用的情緒被必須背負的巨大責任無聲壓下去,沉進無人看見的地方。
“閣下。”莊忱的影子問,“你是誰,從什么地方來”
凌恩這才意識到,這是星板的作用它讓留在時間里的意識殘片蘇醒,同多年后的訪客發生交互。
凌恩沉默下來,他跪在地上,看著自己身上的軍裝。
“前線。”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前線回來的人,陛下,來護衛您。”
得到這個答案后,十六歲的皇帝神色稍許緩和。
意外、變故、動亂,如今的伊利亞,有一個前線來的人回到帝星,護衛新皇帝這很合理。
半透明的影子沒有再繼續問,就這樣垂下視線,又回到自己的世界里。
那頂皇冠被他抱在懷里,少年皇帝慢慢摩挲著皇冠內側,發現一個凹痕,蒼白的臉上露出一點點笑意。
“這是我咬的。”影子輕聲說,“爸爸父皇故意不給我吃巧克力。”
房間里唯一的不速之客,只是個從前線回來、對他全無了解的陌生人,這讓十六歲的皇帝稍微放下戒心。
莊忱慢慢開始說自己的事。他跑去找父皇,父皇不給他吃巧克力,氣得他跑去啃皇冠。
父皇和母后抱著他笑個不停,又變出一大堆金箔紙包著的巧克力,什么口味都有,母后剝出一個酒心的給他吃。
他其實沒那么喜歡吃巧克力,他的味覺比常人弱很多,吃巧克力就像是在嚼蠟
他是喜歡賴在媽媽懷里。
媽媽幫他捂著耳朵的時候,輕輕搖晃著哄他睡覺的時候,世界就沒那么吵。
伊利亞最被驕縱著養大的小皇子,在最神圣的祭臺上睡過覺,在最嚴肅的議事廳里揪父皇的胡子。
凌恩一言不發地聽莊忱說它們。
這是他從不了解的部分,過去莊忱從沒說過這些,小皇子跑去找父皇母后的時候,仆從也無權跟上去。
“你比凌恩好很多。”
小皇帝的影子忽然這樣說了一句,低著頭出了會兒神,又去慢慢擦拭那個皇冠。
凌恩像是被這句話豁了個窟窿,有風就這么漏進來“為什么陛下,我只是什么也沒說。”
在他眼前,莊忱斜靠在墻角,有些困倦地闔了闔眼,慢慢笑了下。
“這樣就夠了。”少年皇帝回答。
這樣就夠了。
不要打斷、不要教育他該怎么做、不要這么著急就逼著他去做伊利亞的皇帝他沒有推卸責任。
不要那么著急地逼著他對過去的自己動手。
他會死的,會死在今夜,明天醒過來的會是伊利亞的皇帝,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他沒有推卸責任,他不推卸,他明天一早就背負它們。
讓他在最后這個晚上,再說說過去的事,說說他的爸爸媽媽。
他想在臨死前再當一次父皇母后的孩子。
這就夠了。
凌恩抱住昏睡過去的半透明虛影。
他的手像是變成了木頭,完全無法支配,他只是看見它們接住了莊忱。
他終于開始徹底想不明白,自己當初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那個晚上,那個他們爭吵的晚上莊忱就該干脆叫人直接把他拖走,打斷兩條腿,然后扔進雪地里去。
干脆把他放逐發配,讓他干脆就滾回下等星,把他一輩子關在他自己要的地下擂臺里,就這么自生自滅。
他為什么不滾回地下擂臺去,叫什么人一拳打斷脊骨,死在血污和泥濘里
凌恩早就開始為這件事懊悔,但直到今天,他才真正理解努卡那時候的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