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這份邀約已無可避免,年輕的、驕傲的皇帝收下請柬,并未同任何人再過多商量,豁然轉身赴約。
這全是因為他。
因為他告訴十六歲的莊忱,做皇帝就是這樣,就是不能被哄、不能軟弱。
因為他做下承諾,又不知珍惜地親手毀掉,美輪美奐的鐘乳石和水晶最終也沒出現在莊忱的夢里。
因為他等莊忱開始放松、開始嘗試著最后信任他的時候告訴十八歲的莊忱,說不定你就是錯了。
說不定你就是錯了,為什么要說那么多話沒人在乎你的白塔。
有能力陪伴和支持莊忱的所有人中,他明明是唯一知道小殿下的那顆心有多軟、多乖、多純凈的人。
唯一的一個,只有他見過少年時的莊忱。
要把賴床的小殿下叫醒,不非得氣得小殿下把枕頭扔得滿地只要隔著被子哄一哄,放輕一點力道,就能把小殿下從被子里剝出來。
很好哄的,沒人規定當皇帝就不能這么干了。
這是他擅自定下的扯淡的混賬規則。
而最可悲的是,直到莊忱臨死前,他都從未意識到過這件事。
假如他意識到了,他就該想起,莊忱根本不喜歡在凌晨五點起床。
“我會照做。”凌恩聽見了老負責人的話,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從努卡手中拿過那塊星板,“我去完成這件事。”
他去找藏在那座皇宮里的碎片,找死死捂著耳朵躲起來,不肯被任何人發現的小殿下。
他去把最后一點也看清楚,徹底想明白,他究竟干了什么。
他干了什么,讓披著銀斗篷從墻角蹦出來的小殿下,變成一顆暗淡將墜的殘星。
還是小殿下的莊忱,并不如其他碎片好找。
因為這時候的莊忱會想盡辦法躲起來,躲在什么地方都有可能,一躲就是一天。
當初的凌恩一直以為,這是種惡劣的玩笑,驕縱的殿下故意捉弄焦頭爛額的仆人,得意地看著一群人找他找得滿頭大汗。
而被他找出來的莊忱,又從不肯承認這件事。
“我不是故意的。”被他拽著的小殿下總這么說,聲音很弱,額頭上全是冷汗,你別煩我,別說話,很吵,我睡不著heihei”
凌恩在衣柜里找到第一塊碎片。
他不逼莊忱出來,嘗試用干凈的軟絨擦拭那些冷汗。
他屏著呼吸,做得極為謹慎,并思考自己當初是不是瞎了。
怎么會有人認為他有精神力天賦他對著這樣的莊忱,甚至看不出莊忱很難受。
躲在衣柜里的碎片蜷縮著,因為臉色太過蒼白,襯得睫毛和眼睛都漆黑,一動不動地盯著他。
“你是誰”小殿下向衣柜深處退進去,“我不認識你。”
凌恩沉默下來,看著自己空洞的影子。
他已經完全無法分辨,是得知這一切的真相、得知自己的兇手身份時更痛苦還是現在,這種偽裝的鎮定下,持續被解剖的心臟更難熬。
但這樣的念頭冒出,他就覺得好笑,這種好笑甚至師承自努卡努卡評價他的所有話都完全正確。
他在最該痛苦的人面前,說自己痛苦。
在最難熬的人面前,在這個人已經熬到死亡,葬禮結束后他開始說自己有多難熬。
能有多難熬
他當初就這么問莊忱不過就是接過皇冠,做個皇帝,有數不清的人盼著做這種白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