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鶴春不喜歡死人,不喜歡見人受苦,這些會讓他想起浸透了青石板的血這念頭放在一個奸佞身上多少有些矯情了。
所以時鶴春從不承認。
反正秦照塵活該,敢抄他的家,這個鍋得扣在大理寺卿身上。
活該,不早跟他商量。
早商量多好,他再去嚇唬幾個貪官污吏,多弄回來點錢,救災的銀子不就能再多些。
榆木腦袋一輩子算了。
時鶴春腹誹他,又冥思苦想了半天,大理寺卿莫非是擔憂靠他養著的工坊街餓死那條街里全是家里沒人的殘退老兵、災荒流民,的確值得一憂。
但也用不著憂,時鶴春伸出手,拍拍秦大人“放心吧,我早安排好了。”
他早知道得有這么一天,本來也沒打算一直養著這些叫憂國憂民的秦大人牽腸掛肚的人之所以弄了條工坊街,就是為了叫這些人學手藝。
有了手藝就餓不死人,這世上永遠不少要打的鐵、要鋦的瓷,只要有人活著,就要穿衣穿鞋,就用得著織布納底。
“餓不死的。”
時鶴春說“手藝在那,還怕活不成再說我還留了幾萬兩”
這話說到一半,就被狡兔三窟的奸佞及時剎住,沒全供認給鐵面無私的大理寺卿。
但秦照塵魂不守舍、神情恍惚,似乎也并沒聽清他說的“什么”
時鶴春奇了一聲“你不是擔心工坊”
秦照塵攥著手中棉布,愣愣看著他,半晌吃力苦笑了下,低頭伏在發著抖的手臂上。
他不知該說什么。
他半個字、半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時鶴春那天沒吃著點心。
秦照塵將他安置妥當,給他留了熱粥熱酒,匆匆趕去時府。
大理寺卿徇私枉法,在抄家之前趕進去翻出了小酒壺,收拾了所有時鶴春常用的東西,甚至在停不下的雨里,一手泥濘地小心翼翼挖出了那株梅樹。
這些事折騰到很晚,等秦照塵匆忙再趕去點心鋪,鋪子全都已經關門打烊。
最便宜的點心也沒買到。
沒買著點心,像是丟了魂的大理寺
卿坐在石階上,看著被勉強移栽下去、不知能不能活的梅樹,沒力氣進門。
最后還是時鶴春披著件衣裳,拉開門將人薅進去“想什么呢”
叫大夫診了脈、行了針、喝了一大碗藥的時鶴春,看起來氣色稍微好了些,住的地方也被收拾得不錯。
奸佞就是奸佞,哪怕在一貧如洗的寒酸秦王府,也是逍遙的放肆做派,叫人把房間弄得相當舒服。
時鶴春有了小酒壺,就挺高興,主動安慰秦大人“沒事,活不了也不怪你。”
這雨下得離譜,澆死了不知多少草木莊稼,何況一棵瘦到嶙峋的梅樹。
說不定,秦照塵去之前,梅樹就已經活不成了。
時鶴春揣著酒壺,耐心地把這道理講給只會讀書報國,多半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秦大人“別傷心了,陪我喝酒。”
秦照塵被他拽得踉蹌,跌進一室暖光,看見桌上鋪著的不少紙張。
紙上筆墨尚新,時鶴春在寫東西。
本該手都抬不起來、路也走不動的人,是怎么忽然有了精神秦照塵把傳記寫到這里,才終于醒悟,這不是件好事。
當時的他以為時鶴春是好些了,忍不住生出些希望,心里終于稍微妥帖“在寫什么”
“給你的。”時鶴春掃了一眼,隨口道,“你不是要整肅朝堂。”
總不能兩眼一抹黑整肅。
大理寺要知道的所有東西,都裝在時鶴春這個奸佞的肚子里,所有的秘辛,所有的隱晦暗流,時鶴春全了如指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