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這些東西,大理寺卿如虎添翼,從今往后,沒人再攔得了秦照塵。
“照塵,照塵。”
時鶴春一副老先生派頭,溜達到桌前,也低頭看那些紙“挺不錯,這回這名字不枉了。”
秦照塵抬頭,盯著他,看著那雙燈下柔和的黑眼睛。
時鶴春叫他這么看,先笑了,隨手將那些紙推開,拉著秦照塵“今夜不談這個,你坐下,陪我喝酒。”
秦照塵坐下,陪他喝酒,不談那些紙。
時鶴春喝酒像喝水,酒意浸潤到眼睛里,那雙眼睛變得像春風,瀟灑恣意。
秦照塵想起時鶴春十七歲,十七歲的探花郎,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時鶴春不看靡靡紅袖,不理陣陣香風,將花拋進街邊的秦王世子懷里,眼睛亮晶晶地得意,像只振翅沖天的靈鶴。
那是他們關系最好的時候后來時鶴春一頭扎進浮華場,他們日漸分道,不是沒吵過,吵得最厲害的幾次,甚至差一點就割袍斷義。
這些爭吵不休的日子,一晃竟也過去十年了。
如今的時鶴春不再和他吵了,倒是仍舊很得意,抱著小酒壺,晃悠悠在躺椅里搖“你看,我當大奸佞,是不是有好處”
秦照塵偷走他的杯子,把里面換成甜酒釀“是。”
沒有時鶴春這個大奸佞,他受朝臣排擠孤立,無處下手,根
本不可能摸清這片錯綜復雜的關系網。
沒有時鶴春這個大奸佞,南直隸并五省災情,無人能賑,無糧可放今晚他才知道,時府早已將第一批錢糧運過去了。
早運過去了,數不清的人在靠這個活命。
在門外石階跌坐,看著那株瘦梅時秦照塵甚至在想,是不是時鶴春做得才是對的。
“亂想什么。”有人拿小甜棗砸他,“秦大人,這世道逼你這么想,這世道就已經不對了。”
秦照塵悸顫了下,抬起頭,看著眼前向來荒唐放肆的奸佞。
他看著干干凈凈的時鶴春。
“我享我的福,你受你的苦,我這條路好走。”時鶴春不知是醉是醒,抱著酒壺看他,“你要慢慢熬,熬一輩子照塵。”
時鶴春輕聲說“你要是改了這世道,下一個我,或許就是跟你并稱的清流,下則為河岳,上則為日星。”
“我小時候想當將軍的。”時鶴春說,“你別不信,我小時候身手很好,不是廢人。”
秦照塵再聽不下去,咬緊了牙關,將他抱進懷里。
時鶴春還是醉了,每天號稱要花天酒地的奸佞,酒量其實不好,幾杯就會醉,喝到一半換甜酒釀也來不及。
幾杯就會醉的奸佞,抱著小酒壺,靠在清正端方的大理寺卿肩上。
時鶴春微垂著頭,看自己的手,低聲說“我小時候身手很好的,心地也好。”
“我信。”秦照塵低聲說,“時鶴春,你現在的心地也好你現在也不是廢人。”
秦照塵對他說“你現在也是清流,你知不知道自己救了多少人,我去生死簿上給你數。”
時鶴春沒想到榆木也會講笑話,被他哄笑了,醉著笑了一會兒,閉上眼睛。
他不用秦照塵幫忙,搖了搖頭“我自己去數你去忙你的事吧。”
“你有數不清的事要忙。”時鶴春說,“別急,一件一件辦,這里面復雜,不清楚的就來問我。”
秦照塵攥著那顆松脆爽甜的干棗,攬著時鶴春,把甜棗子喂給他。
時鶴春不吃,他一身全叫藥灌滿,吃不下什么東西了“給你的,我要睡一會兒。”
秦照塵沉默了一會兒,收起那顆棗子,抱著時鶴春,小心地將人放在榻上。
“慢些寫。”秦照塵說,“你的手不好。”
時鶴春在寫的是朝堂秘辛、是隱私勾結,是數不清能掉腦袋的勾當,無數條暗線,盡頭全牽扯著本朝最大的奸佞。
時鶴春親手寫下來的東西,每一條都能索時鶴春自己的命,都能讓時鶴春萬劫不復,在史冊上惡名昭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