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啊”為首的“災民”神完氣足、面色紅潤,扯著嗓子高喊,“這就是剛正不阿的大理寺卿,青天大老爺好一個克己奉公,奸佞逼死我們,你倒來放奸佞”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盯著喉嚨上雪亮的刀刃,原本囂張得意的臉瞬間煞白,冷汗滾落。
“逼死你們”大理寺卿視線森冷,慢慢地說,“蜀州第一批糧,十七萬九千六百四十斤,并藥材、布匹,折白銀九萬三千兩,是時府捐的。”
誰也沒想到一個文臣,會在這時候拔出侍衛的佩刀,架在煽動人心的禍首脖子上。
誰也沒想到,循規蹈矩了二十七年的秦王殿下,會在這時候拔刀,誰敢上來血濺五步。
秦照塵逼著這些人,聽那一份被時鶴春改過的生死簿。
他早把這些刻在心里,完全不用特地思考,張口就能背誦,熟悉得勝過佛經。
遠勝過佛經,佛陀救不了人命。
他早該拜時鶴春。
所有人都怔住的當口,大理寺卿已經一刻不停地背出五省救災錢糧明細有零有整是因為拮據,要他親手放糧,是因為不能被盤剝、不能被榨油水。
一分一毫都不能,盤剝一層就是幾萬條人命。
這是連時鶴春都救不動的災。
時鶴春清楚,所以陪他下來放糧,陪他煎熬,陪他任由寒氣入骨。
牢中寒涼,時鶴春怎么受得住。
秦照塵只在心里祈求,倘若舉頭有神明,倘若善惡有報,就該救時鶴春。
他在這里拖延耽擱的時間,就該讓鶴歸堂的人換走時鶴春他給那些人送的信中,標明了牢房位置、標明了暗道路徑。
“秦王殿下。”年邁的內閣首輔走出來,目光矍鑠,看向他時又有惋惜,“何必如此奸佞終歸是奸佞。”
內閣首輔說“就算他做了這些那又如何禍亂朝綱、藐視律法是事實,他受賄無數,捧高踩低”
秦照塵打斷他“大人是高還是低”
循規蹈矩的大理寺卿從未這么說過話,內閣首輔話頭一滯,神色竟然顯出些窘迫惱火。
時鶴春年紀太輕,主宰一閣已是空前絕后,不可能做得到首輔。但這奸佞在朝中游刃有余,層層牽扯轄制,哪怕官位在他之上的,也根本動他不得。
如果不是時鶴春自愿被大理寺扳倒,自愿認罪自愿就縛,拱手被抄家,誰也拿這個奸佞沒辦法。
“他自愿就縛,你莫非不解用意”首輔沉聲說,“他送你這一份錦繡前程。”
“秦王殿下,殺了時鶴春,你就是清流砥柱。”
大理寺卿扎在這朝堂暗涌中,濁流要殺他,清流要保他,兩撥勢力如今全匯在這小小的縣衙門。
“這些人是民心,我亦無力。”首輔看向洶洶人影,“你若冥頑”
秦照塵低聲說“這些人是民心”
首輔蹙緊眉,盯著越發荒唐的大理寺卿秦照塵在失控,在自毀前程,這不是清流們想看到的。
首輔不明白秦照塵在猶豫什么,如今還有機會,時鶴春就在牢中,秉公執法判一個鬧市當街、凌遲處死,這就是送到手里的千古清名。
再這樣執迷不悟,前程盡毀,今夜還要多死一個徇私枉法、破法縱囚的大理寺卿。
秦照塵不再開口,只是看著門外人影,他不信這些人是民心。
那些真正的災民饑民、跪下給神仙小公子拼命磕頭的人是,給施粥的恩公立生祠,供奉無名牌位,日日灑掃進香的是。
這些只不過是惡徒之下的犬牙鷹爪,是禽獸,是畜生。清流也非清流,是高坐明堂上的道貌岸然,衣擺不染塵埃。
他想時鶴春。
萬丈紅塵之內,只有一個干凈的時鶴春。
是他錯了,他不該彈劾時鶴春,他走錯了路,他該到時鶴春身邊去。
請他的小仙鶴教他,做個不那么清的清官,時鶴春一定很高興教,一定很神氣,逍逍遙遙躺在榻上翹著腳給他講他不該自認和時鶴春分道。
時鶴春從未和他分道,時鶴春讓他不墜塵埃,不墜萬丈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