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今晚,原本也是抱著死不瞑目的心思,來放時鶴春。
這一路觸目驚心,餓殍千里饑民遍地,易子而食。史書上的寥寥幾筆,親眼看清,原來是地獄修羅景象。
秦照塵今晚來放時鶴春,是要把命和這顆心一起殉了可時鶴春比他快,他的抉擇掙扎、斟酌衡量,在時鶴春那里無需考慮。
秦照塵打開草席,脫下被那些人小心奉回來的官袍,仔細裹住那具尸首。
他攥著袖口,擦拭被血污染過的眉眼。
大理寺卿擦得仔細,沾了一點酒去擦,邊擦邊低聲哄“閉眼睛,睡覺。”
他的小仙鶴仰在他懷里,裹著他的官袍,很安靜地看著他。
秦照塵想不通,像時鶴春這么怕疼的人,是怎么對著自己下刀的。
秦照塵攏著時鶴春的手,那只手的手指還微彎,已經變得冷僵了,是個持刀的姿勢。
怎么該是持刀呢。
這雙手里該握的是銀子,懷里抱的也該是。
秦照塵搜遍了全身。
可笑大理寺卿身上甚至沒有一粒碎銀子,那銀酒壺他舍不得,只能抬頭借“有銀兩嗎”
此刻獄中沒有旁人,大理寺卿不發話,沒人敢進來。
鶴歸堂的人沉默佇立,欲言又止,只是出去繞了一圈,勉強攢了幾兩碎銀回來,全交給他。
秦照塵把銀子放在時鶴春手里,那雙手握不住,稍稍一晃,白花花的銀子就又都散落回地上。
“不要么”秦照塵哄他,“那就抱。”
秦照塵把人抱進懷里,可時鶴春身上全是傷,片片殷紅刺目,沒個能拍撫的地方。
秦照塵喂他酒,時鶴春也咽不下,這具身體的喉間早已冷了,清凌凌的水酒混著淡淡血色溢出來。
秦照塵看著自己手上的血。
“大人說,他自己買的好酒。”
鶴歸堂的人低聲說“比秦大人給買的好,喝了立刻就不疼。”
“大人說,他膩了紅塵,回天上去玩玩,和大理寺的什么罪狀不相干。”
鶴歸堂的人如實轉述“這幅軀殼沉重礙事,所以亂切了幾下,小師父千萬別往心里去。”
“晚上吵了架,也別介懷,一輩子吵吵鬧鬧,大人心里明白。”鶴歸堂的人復述,“只是得先走了。”
秦照塵抱著他不會動的小仙鶴,在懷里暖著,看著那具寒酸的薄棺。
鶴歸堂的人起身,去將棺木抬了,小心接過秦照塵懷里的尸身,將官袍還給秦照塵。
“不行,他要漂亮衣服。”秦照塵攔住,“要銀子,不能不給他。”
鶴歸堂的人專心收斂“極刑者,一席草、一口棺,只可薄葬,不可立碑。”
秦照塵睜著眼睛,他想破口大罵,想說去他的薄葬,去他的不可立碑去他的律法,時鶴春死了。
他的時鶴春死了。
可這些話半個字都說不出,因為鶴歸堂的人把官服疊好,把撿回的獬豸冠端正放在上面。
因為這份前程浸滿時鶴春的血,容不得糟蹋。
“大人先走,留您苦熬。這青云路不好走,萬般艱辛坎坷,大人心里清楚。”
鶴歸堂的人說,“今后我們跟著您,受您驅使為這世道。”
鶴歸堂的人跪下來,將官服奉給大理寺卿“為這世道里不再有個時鶴春。”
“大人請您懸明鏡,請您照塵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