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醉了的大理寺卿,要比醒著時的膽量大些。
比醒著的膽子大不少至少敢拉那片衣袖,敢拽著不放手。
“時鶴春。”秦照塵頭痛欲裂,不知是酒力所致,還是往事太過動搖心神,“跟我回去。”
他扯住那只袖子,扯住眼前人影不放,低聲重復懇求“跟我回去”
這是身在何時何地,是夢中還是死后
顧不得這么多了。
秦王殿下掙扎著站起身,牽住那只袖子里的手臂,小心避開腕間累累傷痕“走。”
戲園子是時鶴春的,時鶴春做了奸佞后沒多久,就把這園子買了下來這事秦照塵早就知道。
但也有很多事,明察秋毫的大理寺卿,要等到多年后才能知道、才能想清楚。
比如時鶴春其實一直都在等著被他拽回去。
叫住他,問他要不要聽戲的奸佞,還記得他少時發的誓,也記得秦小世子言出必行,說過的就一定做。
秦照塵說過,以后只要時鶴春沒睡飽覺,就不準時鶴春聽戲。
時鶴春沒睡飽。
時鶴春很久沒怎么睡得著了,來戲園子這種熱鬧的地方,不想那么多,還能淺寐一會兒。
而這淺寐的一時半刻,也被大理寺卿打攪,一折戲的時間都沒到,就得再醒過來,回答那些朝中亂七八糟的瑣碎。
時鶴春叫住他,問他聽不聽戲是在等著被他拽回家。
飛不動的小仙鶴和過去一樣,很乖地坐在戲園子里,等著被抓回家。
有那么幾個月的時間,時鶴春把秦王府叫“家”。
秦照塵醉后不穩,叫腳下凸起的青石板絆得失去平衡,身體重重向前栽倒。
被他扯著的淡影抬手扯他,力道及時,沒叫他摔得頭破血流。
及時得像是要把大理寺卿生剖了。
秦照塵踉蹌站穩,幾乎是慌亂地護住那只手上的舊傷,那些猙獰盤踞的傷痕仍舊清晰可見,仿佛烙在時鶴春的命數上“疼不疼”
淡影似乎有些驚訝,看了他一會兒,才微微搖頭。
活著的時候疼,死了自然就不會了。
鬼魂怎么可能還會疼。
秦照塵松了口氣,那種心慌才漸漸淡了,盡力將酒力壓下去,把路走穩。
可他的手依然不住發抖,眼前甚至泛起淡淡紅霧。
他想不通,那個時候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為什么要跟時鶴春耗整整兩年。
為什么不去陪時鶴春聽戲,為什么不把時鶴春拽回家。
他們的確是“立場相悖、政見相左”,時鶴春的確是說了要做奸佞可奸佞難道就不要吃飯、不要睡覺了
“等一等”秦照塵驀地醒過神,攔住淡影,“我去雇輛馬車。”
他怎么忘了,時鶴春不喜歡走路。
年紀小的時候
,身體還輕快、還有力氣,又沒有銀子,時鶴春還會走一走。
后來就半步不肯多走了,不是因為生性好享受,任何人拖著兩條斷過腳筋的腿,都是不會愿意多走的。
再說哪怕真有一天,時鶴春生性好享受了,跑去過放歌縱酒、睡到日上三竿的逍遙日子,又有什么不行。
秦照塵只覺得,自己少時對時鶴春那些規勸,簡直聒噪得要命。
他從袖子里摸出碎銀子,去雇馬車。
淡影攔住他,繞到他面前。
這么沉默了一會兒,淡影拍拍他的肩,飄了起來。
做了鬼,也是用不著再走路的。
秦照塵知道,秦照塵盡力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