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殿下一年都沒怎么笑過,如今每次再做都嫌生澀“坐馬車,好不好”
“慢悠悠晃回去。”秦照塵說,“看景,吹風,買幾塊雪花酥,我們邊吃邊回去。”
他說這話的聲音很輕,輕得怕擾了一場風,怕驚了一場夢。
飄在他面前的這一場風、一場夢,被他拉著思索了一會兒,大概是覺得沒法拒絕,就慢慢落回地上。
淡影不想吃雪花酥,扯著他的袖子,繞到糍糕攤子前面,在他手上寫了個“三”。
大理寺卿掏銀子,買了三大塊熱騰騰的糍糕。
糯米做的點心,在油里滾得金黃,外脆里糯,香氣撲鼻。
糯米不好克化,活著的時候,時鶴春自知脾衰胃弱,很少主動要吃這東西。
現在秦照塵重新記住了。
原來挑食的時大人其實最喜歡糍糕。
秦照塵去雇了駕最漂亮的馬車。
淡影比他先飄上去,很喜歡地摸一摸軟榻、撥一撥驚鳥鈴,舒舒服服地靠進軟裘里。
秦照塵的神情跟著緩和,坐在馬車的另一頭,認真看著眼前的人影,看著愜意撲騰翅膀的小仙鶴。
他們鬧掰以后,時鶴春有整整兩年的時間,沒再去過秦王府。
這種僵持結束的契機并沒這么好。
不是這么悠閑、這么輕松的晚上,他買些小點心哄時鶴春高興,吹著晚風賞著夜景,把時鶴春帶回府。
契機是大理寺卿行事太過剛正,鋒芒畢露不知收斂,不聽時鶴春教他的“多轉圜些”,招來了不輕的禍事。
事態最嚴峻的月余,大理寺卿要蹲自己的監牢,被暫時罷官免職,等著欽差查明公道、分辨清白。
時鶴春拎著食盒去牢里看他。
一個得意洋洋的奸佞,晃進來,幸災樂禍“秦大人,依法理行事,感覺如何”
秦大人一身素白囚衣,手腳戴枷,閉著眼睛不說話。
時鶴春也不嫌牢里難受,扒拉了點還算干爽的稻草,盤膝坐下。
奸佞打開食盒,慢條斯理擺開飯菜熱騰騰香噴噴,是個吃了幾天牢飯的人就扛不住。
“案子還沒查清,泄
氣什么。”時鶴春慢悠悠倒酒,“你不就是要撈那幾個人我看了”
“時大人。”秦照塵忍不住,冷聲打斷,“有人無辜受戮,下官保的是正人君子,不是”
時鶴春這人自己明明一口一個“秦大人”地叫,被大理寺卿叫了一聲“時大人”,動作就停頓下來。
“不是什么。”時鶴春笑了笑,“不是我這種奸佞,唯利是圖,死有”
“死有余辜”這四個字沒說完,就被秦照塵厲聲叫住“時鶴春”
秦照塵絕沒這么想。
一絲、一毫都沒這么想過。
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要說“不是”什么,這話到這就說不下去了就像他每次被時鶴春氣得半死,卻又半句說不出口的那些狠話。
秦照塵最生時鶴春的氣,最狠下心能做的,也無非是不理這個奸佞,橋歸橋路歸路。
秦王殿下死死咬著牙想,大不了就分道,時鶴春走陽關道,他有他的獨木橋。
時鶴春捏著酒壺酒杯,一動不動坐了一會兒,才又恢復了那種漫不經心的神色,把那杯酒倒完“知道,你沒這么想。”
“我走神了,說錯了話。”時鶴春拍了拍大理寺卿的膝蓋,“快,你幫我給神佛賠賠禮。”
秦照塵本來壓根不想接他的酒,可這人胡言亂語,萬一積下口業,說不定將來真要折損命數。
寺廟里長大的照塵和尚,做了這些年的秦王世子、大理寺卿,如今已襲爵做了秦王,依舊一板一眼地信這些,接了那一杯凈酒敬佛賠禮,淋漓灑在稻草上。
接了第一杯,就難拒第二杯,酒是燙過的,有淡淡藥材香,入口就知是千金難買的好酒。
獄中苦寒,囚衣單薄,幾杯酒接連下肚,獲罪落難的大理寺卿總算稍微暖和起來。
時鶴春靠著身后稻草,晲著他,稍覺滿意“舒服了”
他也不等秦照塵回答,又把飯菜推過去“快吃,吃飽了更舒服。”
秦照塵還叫這人剛才的話戳得心驚肉跳,找不到和他較勁的力氣,默默接過碗筷,吃了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