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好吧。”時鶴春妥協地說,“再陪你一段,你不能再管我花天酒地,逍遙度日。”
秦照塵立刻搖頭,他再不管了。
時鶴春要怎么逍遙、怎么享受都行,他不會再阻攔半個字。
時鶴春看著他,好好的大理寺卿,把腦袋搖成撥浪鼓,就又變回桃花樹下木訥的小和尚。
時鶴春忍不住笑了“怎么忽然對我這么好。”
秦照塵就更說不出話他只是帶時鶴春看病、在這里和時鶴春說話、答應不管時鶴春了這就算好么
這樣想了一會兒,他才茫然地察覺到,似乎的確算。
比起這兩年的淡漠、無視、橫眉冷對的確是的。
時鶴春又沒有一定要做的事,又沒有能說話的人,除了家里越來越不清醒的母親,時鶴春就只有他了。
他同樣也只有時鶴春,但他還有必須要做的事、必須要伸張的正義,還有大理寺,日子并沒那么空。
秦照塵伸手,把這個單薄的奸佞抱進懷里,隔著衣料,慢慢撫摸時鶴春嶙峋到硌手的脊背。
時鶴春在這樣的碰觸里閉上眼睛。
瘦削的、翼翅似的肩胛,終于微微發抖,他的小仙鶴特別不高興了,把水汽惡狠狠沁在他的朝服領子上。
“沒那么簡單。”他的小仙鶴低聲敲詐勒索,“要我活下來可不容易你得送我個酒壺。”
秦照塵像是被這句話赦了,一顆心重重落地“要什么樣的”
“不大的。”時鶴春說,“銀的,得漂亮。”
銀酒壺昂貴,要精致漂亮就更不便宜。
秦照塵沒這么多俸祿,但受了些賞,可以賣掉換錢,王府里也還有東西可變賣。
他打算拆間屋子,讓人把雕花梁柱賣一賣都
是好木材,值幾個錢。
這些事回府再合計,秦王殿下什么都不說,只是答應他的小仙鶴“送你,再送一壇好酒。”
時鶴春就被哄好了,靠在他肩上歇了一會兒,慢慢撐起胳膊“帶我回家吧。”
秦照塵有些猶豫,太醫說時鶴春生機微薄、心血耗費太甚,最好再待在太醫署,留觀一個晚上。
但時鶴春不樂意“有什么好留觀的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我就想回家睡覺。”
秦照塵不忍心違拗他,糾結片刻,還是脫下外袍將人裹了,放輕力道小心抱起來。
時鶴春心滿意足,很高興地靠在他肩上,一合眼就睡著了。
很多時候,當一個人做出后悔的事,可能要用很多年的時間,來慢慢弄清這份后悔。
因為它只不過是一件小事,散落在亂糟糟的命數里,被數不清更深重的遺憾壓下,轉眼就不見蹤影。
要等時過境遷,要等被凌遲的一顆心慢慢回神,要等秦照塵終于約了孤魂,能去一趟戲園子。
要等三壺酒淹沒全部理智,全部衡量,全部徘徊踟躇,要等一場戲把心底的念頭全牽扯出來
到這個時候,秦王殿下才終于能想清楚,時鶴春那時候說的“帶我回家吧”,是什么意思。
為什么美滋滋睡醒過來的小仙鶴,一看見燈火通明、雕梁畫棟的時府,就怔住了。
“王府太破了。”秦照塵低聲說。
他知道現在解釋已經沒用了,他只是沒法控制這些話自己涌出來。
王府太破太寒酸了。
時鶴春不該住那種地方,要花天酒地好好享受的小仙鶴不該住,灼灼天上火更不該。
秦照塵甚至還要再拆一間房子,難免亂七八糟烏煙瘴氣,怎么能給時鶴春住。
秦照塵剛擺脫牢獄之災,一身的晦氣,怎么能帶時鶴春回府。
這么多的話,為什么現在能說,當時就不能
為什么不對時鶴春解釋,為什么不對時鶴春說呢就因為一句蒼白的“說不出口”
這些話說不出口,為什么傷人的話又能說出來,為什么非要說那個“不是”不是什么
時鶴春難道不是正人君子
時鶴春難道不是他最該護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