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吟吟看他的時鶴春。
朝堂之上人影幢幢,各懷心思,無數視線之中,他只看見一個人,一雙眼睛。
透徹黑凈的一雙清凌眼。
時鶴春負著手,像是沒聽見無數彈劾抨擊,很暢快欣慰,遙遙望著他,透出秦照塵從未見過的瀟灑氣度。
那是天上火的瀟灑颯然,不參君王,不拜神佛,不是只剩余溫的檀香。
這種瀟灑颯然,懾得秦照塵心驚肉跳,幾乎無法呼吸。
他從里面看出暢快死志。
朝會散盡,秦照塵被留下受賞,作壓驚撫慰。
時鶴春并不等他,走出宮門揚長而去,上了時府闊氣豪奢的馬車。
那是大理寺卿第一次開竅。
他不知自己想通了什么,只是在那種驚懼下,搶下玉階,追上那輛馬車,死死拉住車轅“回宮,去太醫署。”
車夫嚇了一跳“秦大人”
秦照塵厲聲催促“回宮”
躺在馬車里的時鶴春蒼白仰著,半分不見朝上風采,心口冰冷脈象衰微,只是短短這一段路,就閉過氣去四五次。
太醫署忙成一團,銀針層層沿著穴位布下去,苦澀的湯藥一碗接一碗地熬,忙到日落西山,才勉強算是穩當下來“秦王殿下”
秦照塵這個王爺不過是個虛爵,平時根本派不上半分用場,下獄獲罪也救不了命,最多也只能使喚得動太醫院。
秦照塵心神恍惚,接過那一碗藥,請辛勞大半日的太醫們歇息,去看醒轉的時鶴春。
醒來發現仍在人間的小仙鶴,其實有些失望,正對著窗外殘柳賭氣。
秦照塵不敢看那雙眼睛里的失望,坐在榻邊,小心喂他喝藥“你多久沒好好睡覺了”
時鶴春頭痛,閉了閉眼睛,勉強咽下一勺藥“忘了”
這次秦王殿下沒像小世子那么火冒三丈。
秦照塵沒有發脾氣的立場和底氣,只是舀起一勺苦透腔的藥汁,吹到不燙,喂給時鶴春。
時鶴春喝得很勉強,但只是因為不餓。
心脈太弱,牽連胃氣衰竭,因而吞咽艱難。
時鶴春并不嫌藥苦,藥他喝得多了,比這苦的也有的是。
“我們不鬧別扭了。”秦照塵攥著手中瓷勺,低聲說,“行不行”
時大奸佞相當記仇,聽見這句話就立刻擺起派頭,冷冷哼了一聲,閉上眼睛不再理他。
秦照塵說“你要是在家睡不著,就去我府上睡。”
這話叫時鶴春怔了下,睜開眼睛“你不避嫌我可是個奸佞以后就更是了。”
這欽差當得倒行逆施,該干不該干的,時鶴春可全
都做了。
秉公執法的大理寺卿本該被他氣死。
秦照塵閉上眼,他不知還能說什么,只能搖頭。
“覺得對不起我,想報答我”時鶴春又猜測,“用不著,我做我高興的事,你別讓我教壞了。”
秦照塵也不是想報答他秦照塵也不會被他教壞。
他們兩個還是不可能走一條路。
今后日子還長,秦照塵大概還是會被他氣死,還是會找他吵,他們之間可能還會有數不清的誤會分歧。
他們會越走越遠,早晚勢不兩立但這件事不重要,至少在現在不重要。
秦照塵只是意識到他沒法承受“時鶴春會死”這種可能。
不論時鶴春是奸佞還是忠良,是小人還是君子,時鶴春是時鶴春,他沒法看著時鶴春就這么把命胡亂揮霍完了。
“我沒在揮霍。”時鶴春說這話的時候,很認真地看著他,“照塵,我活著很累,我想走了。”
秦照塵仿佛被這些話凍住。
大概是大理寺卿實在太過失魂落魄,時鶴春看了他一陣,還是閉了閉眼,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