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是時間說,畢竟下江南這條路很長。
可惜秦王殿下實在木訥除了反復練的那幾句話,使盡渾身解數對時大人說出的好聽話,甚至還不如對著孤魂來得多。
“他做什么都能成,那樣難考的科舉,他連中三元,一考就考上了。”
秦照塵給孤魂講“若不是年紀太小,該當狀元。”
孤魂端著酒杯跟他客氣那也不至于
時鶴春不是奔著狀元去的,硬要說的話,其實連探花都沒指望。
榜上有名、能當官就行了。
黃金榜龍頭望,鶴家不缺這個,犯不上孜孜以求長公主生下的龍子皇孫,路尚且走得不穩,就去瓊林宴上抓過點心。
時鶴春沒有門楣可以光耀,只不過是想舒舒服服過好日子。
可惜秦大人開不起玩笑。
每次一這樣說,秦照塵就變得認真,擱下筆“他是第一流,無人及他。”
這一路上,掛冠歸隱的大理寺卿執筆,給路上的祠堂畫像,每一幅都描得細致。
祠堂的像是要拿去木刻,受香火供奉的,不能亂畫,不能肆意不能風流,于是只能畫端正清俊的時鶴春。
秦照塵其實不算熟悉這樣的時鶴春。
到了照塵小師父面前,時鶴春很少會長骨頭要么懶洋洋靠在哪,要么趴在樹上,要么喊著腰酸腿痛手疼腳疼,往秦照塵的榻上一躺。
這是鮮活自在的時鶴春,小和尚自小就認識了,熟得不能更熟。
所以時鶴春考中探花,跨馬游街那天,秦王世子跑出去看,竟被眉眼含笑的探花郎驚得胸中烈烈風過,挪不開眼。
他與時鶴春自幼相識,還俗后再相逢,比過去更熟,心中從來當時鶴春是摯友、是至交半身,那是第一次手足無措。
新上任的大理寺卿,愣愣接了探花郎拋下來的花,望著那道身影打馬過街,只覺轟雷掣電,滿心俱是茫然。
可惜大理寺卿是人間木,注定開不了竅的棟梁材。
這樣的轟雷掣電,驚鴻掠影,也從未叫他弄懂心事。
愣頭青的大理寺卿日日盯著決心要做佞臣的時鶴春,把新科探花郎煩得焦頭爛額“秦大人你日日追我,滿朝文武是只我一個要你管嗎”
秦照塵被問得說不出話,只能硬邦邦回“你若執迷不悟,早晚有一日我要親自審你。”
時鶴春就是奔著執迷不悟來的,被他纏得頭疼,擺了擺手鉆進馬車,自去花天酒地。
秦照塵被馬蹄子尥了一身土,于是也沒來得及和時鶴春解釋,他心里想說的其實不是這個。
他心里想說,我追你不放,和忠奸無關,只是想多看看你,你是人間第一流。
就算來得及,這話也是絕不可能解釋給時鶴春的。
因為就連秦照塵自己,也是在時鶴春死后,才終于想明白這件事“我傾慕他。”
“我傾慕他。”秦照塵低聲說,連我自己都heihei不信。⊿”
若他沒做那么多事傷時鶴春的心,沒辜負時鶴春那么多回,若他早一劍捅了時鶴春再賠上一條命或許他就信了。
可如今回想,十年茫茫然如同一夢,這條路走到頭,他用一席草、一口薄棺,親手斂了時鶴春。
回京路上,聽流民傳言,那地方山石叫水泡得疏松,塌了一次,山崩水出面目全非,什么也不剩了。
大理寺卿沒掉頭回去。
朝中暗流涌動,晚回去一日,就多一層變數,折返一趟就是十余日的路程。
不僅沒時間掉頭,就連停車好好攏個火盆、燒些紙的時間也沒有。
“你不回去,莫非連心也不傷么”鶴歸堂里有人年輕氣盛,扯著秦王殿下恨恨咬牙,“大人因為認識了你,家被抄了,官不做了,命也沒了如今連尸骨都不存你連心也不會傷么”
秦王殿下坐在馬車里,盯著陷進道旁泥濘的紙灰,只會低聲說“他不該認識我。”
那年輕人七手八腳被扯住,仍怒瞪著他。有年長些的,看他半晌,終歸重重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