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時鶴春死后,發生的所有事。
后來京中穩定,秦照塵實在脫不開身,請人回去看了一趟,流民說得不假。
那一方新墳早找不著了,叫塌下來的山石壓得死死聽說崩了一整座山,石頭全碎著滾下來,頃刻間就埋了那片地方。
所以這次秦照塵下江南,不走蜀州,不見那片塌了的山。
他帶時鶴春走運河,一路看不完的繁華美景,錦簇團花軟紅十丈,車如流水馬如龍。
孤魂靠著船舷,卷起一陣風玩,滴溜溜的清冽酒水轉了一陣,砰地散成霧,把這一條路泡在酒香里。
風中酒香濃郁,引得岸邊行人紛紛張望。
孤魂勸他實在煩悶,出去玩玩。
別整日窩在船上,不是寫字就是畫畫,要么就補時鶴春的傳記,好像總有要往里添的東西,怎么也寫不完。
平白辜負了這一路好風景。
秦照塵怔了片刻,大抵是覺得這拿酒玩的脾氣很像時鶴春,神色和緩了不少,對著眼前景象認真出了會兒神。
回過神的秦照塵笑了笑,溫聲說“閣下去玩吧,在下多燒些紙在下晚上出去。”
他晚上出去,陪他的小仙鶴夜游秦淮、暢飲達旦。
時鶴春過去曾對他說,若有這么一天,能拽著大理寺卿荒唐放肆、花天酒地一宿,死了也能瞑目。
這話其實不能當真。因為有些施主整天把“死了也能瞑目”掛在嘴邊上,就是為了嚇唬和尚當真,不敢不聽話依著他。
時鶴春說過能瞑目的事多了,餓的時候要幾個包子就號稱死后能瞑目,困狠了只要秦大人閉嘴就能瞑目有時候哄辦案辦得愁眉苦臉的大理寺卿,號稱只要能看秦大人笑一笑就死而無憾了。
這些話都當不得真,也早該樁樁件件、字字句句都當真。
秦照塵早該把每句話都往心里去,早該相信他的小仙鶴是真的只想吃包子,只想好好睡一覺。
時鶴春哄他高興,想盡辦法招惹他,他就該像小時候那樣,把亂動他佛珠的小施主按在榻上,不準說話不準動。
時鶴春其實只要被他這么隔著被子抱緊,抱上一會兒,閉著眼睛不說話不動,支撐不住,就能睡得著了。
孤魂看他一陣,大概是覺得他實在無可救藥,一陣風過,就沒了動靜。
秦照塵就繼續回去繪像。
他畫的“神仙恩公”很受沿途的百姓喜歡,都說就該是這樣,就該這么豐神如玉。回頭就找最好的木匠照著刻了,日日香火供奉,求恩公長命百歲。
于是這么日復一日,有事可做,白日去祠堂里上香,夜里陪時鶴春逍遙飲酒、玩到天明,仿佛也不難熬。
這樣的日子一直過到杭州。
冬氣雖然未盡,但這里畢竟溫暖,淺雪覆蓋下,已有點點新綠破土探頭。
時鶴春飄到一株梅樹旁,撥了撥上面的薄雪,看生機勃勃的嫩苞“這就是你打算流放我的地方”
秦照塵提著一只燈籠,站在他身旁,手里還零零碎碎拎著點心、花燈、幾樣下酒小菜。
這都是時鶴春逛街看上的。
雖說鬼魂吃不了,但看著也高興時大人完全記不住自己醉了干過的事,一口咬定誰會干巴巴只喝冷酒。
誰會干巴巴只喝冷酒,醉沉了趴在梅樹上,差一點就被風雪凍成一樹落紅。
哪里會有這樣的人。
時鶴春不信,被秦王殿下從那株梅樹上抱下來,拂去肩上雪“是。”
秦照塵問“喜歡么”
“自然喜歡。”時鶴春還在琢磨,“我那梅樹要是種這地方,說不定就活了。”
秦照塵懷中的鬼魂,輕飄得不若一捧紙灰,若隱若現,森森鬼氣冷得刺骨,遠勝江南薄雪。
秦照塵脫下大氅,將飄飄蕩蕩的小仙鶴裹住“是。”
“算了。”時鶴春也琢磨完了,掀陣風斂雪,將那個小花苞蓋上,“還是種你家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