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燙一個疤,好了也仍會疼,這疼烙穿夢境,經年不散,所以時鶴春這一輩子都總睡不好覺。
講這一段佛理的時候,他們的年紀都還小,時小施主不知道自己長大后依然睡不好,還很不在乎“哪有那么多為什么懂就是懂,因為我聰明。”
這話照塵小和尚信服。做早晚課要念的佛經,艱難晦澀,里面甚至還有梵語,他日日誦讀,仍有地方記不準。
時鶴春拿來草草翻過一遍,隨手扔下,枕著胳膊閉著眼睛聽他背,還能挑出他背錯的地方。
于是小和尚放下笤帚,掀起僧袍,綁好袖子吭哧吭哧爬上樹。
小和尚顫巍巍過去,坐在時小施主身邊“愛別離就是本該關系很親近、很要好的人,因為不得已,不能在一塊兒了。”
時小施主從袖子里變出另一個洗干凈的桃子,分給他“為什么會這樣,有什么可不得已的”
小和尚愣了愣,念了聲阿彌陀佛謝過施主,捧著那個桃子“這世上不得已的事很多”
時鶴春就不這么想。
依他的脾氣,既然是重要的人,又沒死,有什么不能在一塊兒的就算短暫分開,再重聚不就是了。
小和尚想了半天,居然無法反駁,愁眉苦臉被他說服,咬了一口桃子。
脆的,又脆又甜。
小和尚又忍不住咬了一大口。
時施主知道秦小師父喜歡吃脆桃,特地弄了個合他口味的,枕著胳膊,笑吟吟看他吃得開心“好師父,就這么吃。”
廟里食素也就算了,齋飯做得慘絕人寰,一度讓時鶴春很是懷疑,這破寺是不是在滅人欲。
小和尚也很不愛吃廟里的齋飯,但還是生性規矩秉正,糾正時小施主“不是破寺,金碧輝煌,很新的。”
時鶴春不信,然后他們兩個就爭起這個。
爭到最后,小和尚趁著天黑,偷偷帶著時小施主去大殿,的確雕梁畫棟、光彩奪目,只是夜里黑黢黢的瘆人。
小和尚怕瘆人,被時小施主攬在懷里,摸一摸光溜溜的腦袋,胡亂安慰“沒事
,沒事,比這嚇人的東西多了”
就這么,佛家七苦的事被拋在腦后,誰也沒再想起來。
所以直到生、老、病、死,直到愛別離,時鶴春也忘了問小師父,什么叫求不得。
而如今剩下秦照塵一個,沉在求不得的夢里。
這夢不好,這夢太好。
秦照塵死死抱著他的小仙鶴,誰也掰不動,誰也不能把他們分開,那雙手臂箍得像鐵,他們交頸依偎,不問紅塵。
這是秦照塵能接受的,屬于自己最好的結局只配在夢里有的結局。
“要傷心一陣。”莊忱說,“不那么容易醒。”
系統給宿主也倒了一點甜酒釀“那要怎么辦宿主,我們要不要拽他的頭發”
莊忱笑了笑,弄了縷清風,給秦大人抱著。
“不用。”他說,“好好睡一覺吧,反正也累了。”
這一年,大理寺卿每日只睡兩個時辰,誅奸革弊、除惡務盡,耗費的心力是常人想象不到的。
如今既然難得有了場可堪安眠的夢,不論好壞,且先睡著,慢慢就會好了。
杭州大理寺的官員懸心吊膽,在官署守到半夜,被一陣森森冷風吹得昏昏然睡去,再醒來就已經天亮。
沒人知道大理寺卿究竟是什么時候走的。
這倒也不奇怪,白龍魚服既然大理寺卿是微服私訪,見首不見尾也正常。
秦王冷峻嚴厲,最不喜人巴結討好,自然也沒人敢犯忌諱,去打探什么行蹤。
早知大理寺卿鐵腕鋤奸的名聲,下頭的官員第一保命、第二保烏紗帽,如今沒動靜就是最好的。
大理寺卿沒抓人,下頭自然各自兢兢業業做事,不敢有須臾馬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