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墜進不愿醒的沉夢。
系統抱著倒空了的酒壺,飄出來,交給莊忱“宿主。”
那條鶴氅仍鋪在地上,莊忱將秦照塵暫時放下,接過酒壺。
系統掏出一大袋甜酒釀,又把酒壺倒滿。
這壺里早就是甜酒釀大理寺卿偷了時鶴春那么多次酒杯,暗中換了那么多次的酒釀,一報還一報,也該被換一回。
飲毒酒的夢,從進風波亭那一刻就開始了。秦照塵走這一趟江南,就是來做這件事的,故而這場夢不能改。
刻板端方的大理寺卿,非得這樣親自走一遭不可,否則永生永世要叫執念纏身,不得解脫。
至于更深一層的夢監牢里的夢,則是因秦照塵而生,不是他們設計好的。
大理寺卿心思郁結,莊忱原本想帶他去個輕松些的夢境。或者回秦王府,或者回那座有桃花的寺院,吹一吹風,賞一賞花,把酒對月講講心事。
但試了幾次,都不成功,秦照塵只想回去找最后一刻的時鶴春,系統也只好緊急翻出這部分數據給他。
親手埋了時鶴春的秦照塵。
聽聞時鶴春尸骨不存、死無葬身之地,依然令馬車疾行的大理寺卿。
被人扯著衣領怒斥“莫非連心也不傷么”的秦王殿下一顆心其實早被毒酒泡過、被寸寸凌遲、被草席裹著隨那口薄棺葬了。
所以在這唯一能恣意而為的夢里,秦照塵說什么都要回去。
回去找時鶴春,回去陪著時鶴春。
就算已渡了奈何、過了忘川,大理寺卿也要摔了那一碗孟婆湯回去,把獨自睡在牢里的時鶴春帶上,去閻羅殿前申辯。
黑白無常拘錯了人,閻王殿拿錯了人,這世道磋磨錯了人。
干干凈凈、清清白白,這是人間第一流。
一定是弄錯了,最不該被這樣對待的人,被推進這樣一片紅塵泥淖錯得離譜,該擂鼓鳴冤。
大理寺卿要去對峙、去鳴冤,要讓時鶴春下一世瀟灑自在,做建功立業的大將軍,做最逍遙的富家翁,做不被世道命數磋磨的鶴照塵。
“急什么。”有人撫他的發頂,“下一世還早。”
大理寺卿醒不過來,氣息衰微,身體僵冷,仍是個虛抱著護住什么的姿勢。
這是場太好的夢,照塵和尚抱著他的施主,大理寺卿抱著他的奸佞,兩個人流一泊血,額頭碰著額頭,暖暖和和死在一處。
秦照塵不會松手,誰也分不開他們。
于是就只能一并下葬、一并草草入土為安,然后一并叫崩了的山埋上,睡在數不清的碎石亂土之下。
再不醒了。
“宿主,宿主。”系統小聲說,“如果他真的不想再醒呢”
如果秦照塵真的不想再醒,就想這么一直睡下去,要怎么辦
這并非沒有誘惑
正相反,這是秦照塵的求不得。
小和尚就知道佛家有七苦。
握著笤帚的小和尚,有一日學了佛法,就去給桃樹上的時小施主講“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
樹上的時小施主沒這么有慧根,捧著個剛洗干凈、水靈靈的大桃子,一咬一汪甜水“什么是愛別離”
小和尚發愁“施主,生、老、病、死,怨憎會你都懂得”
怎么就直接跳到了愛別離
“有什么難懂的。”時小施主咬著桃子,晃著兩條腿,“我可太懂了。”
小和尚怔了怔“為什么”
時小施主攥著袖子,那片袖子底下藏著剛燙的傷,是被按在榻上、用檀香烙出來的時鶴春有時候會想,除了他可能沒人知道,原來檀香將死時也那么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