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認得,尋常哪有人寶貝一塊假玉佩,又是小心打磨、又是添絡子點綴,弄得比真玉佩還好看。
小鎮上人人認得燕玉塵,當他是哪家名山洞府跑出來,來人間玩的神仙娃娃。
燕玉塵把石佩弄得漂漂亮亮,小心保護,貼身戴著。
一直戴到了死的那天。
燕玉塵死的那天,墜在階下,摔進遍地金光。
南流景將他從塵埃里捧起來。
他看見燕玉塵胸口的箭傷,一箭穿心,鮮血淋漓,看見一路爬行磨破的手肘掌心,看見韶秀卻蒼白的面龐上和
著血的塵土。
也看見這塊染血的石佩。
絡子打得很漂亮,因為常年佩戴,粗糙的石質也變得光滑,居然真隱隱有了幾分玉色。
“玉塵。”南流景低聲喚他,“醒過來,不要鬧了。”
小皇帝閉著眼,軟軟躺在攝政王懷里,胸口不動,乖巧得如同死物。
南流景不信他神魂俱散,將仙力凝聚,注入他的泥丸宮,涓涓仙力卻如石沉大海。南流景以仙術驅他睜眼,渙散的漆黑瞳孔映不出人影,像面劣質的鏡子。
洛澤不知他在折騰什么,走過來,低頭看了看“別管了,叫人燒了罷。”
南流景無意識護住這具軀殼“你不用了”
洛澤原本是想用,但這小皇帝不知犯得什么犟,明明只是個盛裝殘魄的容器,居然也生出了自己的意識。
人間帝王奉天承運,也是天子,正殿龍椅有天道庇佑,仙家亦動不得。他要用燕玉塵的軀殼,就得先讓燕玉塵離了那龍椅。
偏偏這石頭冥頑不靈,僵持這一宿,洛澤弄碎了他多少骨頭,都沒能把這軀殼從龍椅上扯下來。
“不用了。”洛澤說,“新帝允諾,給我立廟宇、奉香火,重塑金身。”
南流景不知聽了還是沒聽,靜默一陣,才又低聲問“這么說,詔書不燒了”
洛澤點了點頭。
既然新皇帝有這般覺悟,皇位坐得,那詔書留著倒也無妨。
南流景稍稍松了口氣,他不知自己松的什么氣,只是將明黃詔書折好,以仙力驅散血痕,放回燕玉塵手里。
“寫得很好。”南流景說,“你若不想轉世,那就不轉了,醒過來,接著做人。”
他已治好了燕玉塵胸口的箭傷,也續接了那些折斷碎裂的骨頭,連皮肉傷也逐一治了,靈氣化水,將和著血的灰塵捻凈。
他想不通,燕玉塵為什么不醒過來。這不開竅的傻子只有一道殘魄是仙魄,人有三魂七魄,剩下的神魂呢
哪去了
南流景被打下凡塵,廢了仙脈重新修煉,不能算是純粹仙體,重修回來的仙力也有限。
用到頭了,燕玉塵還是不醒。
南流景竟頭一回生出些焦躁,還要再催動氣海,卻已有人走到他身旁。
燕玉衡,詔書要找的新帝,燕玉塵的六哥。
南流景對他沒什么興趣,只是掃了一眼,就收回視線,仍看著一動不動的燕玉塵。
新帝剛從昆侖山下來,換了人間華貴的明黃袞服,仍有不食人間煙火的冷峻清傲,垂著視線看被仙人抱在懷中,早已死去多時的幼弟。
“大國師。”新帝問,“可要廟宇,要日夜供奉、四時香火”
南流景蹙緊眉“不要。”
“給他立一個。”南流景看著燕玉塵,“替他多攢些功德,來日”
這話說到一半,竟然突兀斷在口中。
來日做什么
南流景一時有些愣怔,他未曾想過的事,被面面俱到的新帝問出來。
“來日送去轉世,還是留下做人做神仙,還是做凡人,做帝王公卿,還是販夫走卒。”
新帝垂著視線,恭敬緩聲問“上仙殺人前,問好了么”